第219章 死亡之地的秘密

赵瑞刚郑重其事地看向胡秋菊:“秋菊姐,我替我师父谢谢你!”

一想起上一世,师父郑怀城穷其一生,奋斗在废墟的资料整理中,从而为国家的工业奠定了基础,赵瑞刚心中就翻起滚烫的酸涩。

如今这本系统整理的手册,能让他省去多少在寒冬酷暑里的辛劳日夜啊。

所以,他此刻对胡秋菊的这句道谢,真挚无比。

胡秋菊挑了挑眉,故意板着脸:“咋滴,光靠嘴谢啊?”

她眼角泛着红,脸上却带着笑意,“下次请你师父吃红烧兔肉的时候,也喊上我!”

语气十分豪气,仿佛刚才脸上挂泪痕的人根本不是她。

赵瑞刚也立马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笑呵呵道:“一言为定!”

几人互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廖荣生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时间已经快要下午四点了。

他道:“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免得被巡逻的土匪盯上了。”

几人点点头,收拾好东西,便开始往回走。

依旧是廖叔和胡秋菊打头阵,赵瑞刚和刘彩云在后紧紧跟随。

边走,刘彩云一边皱着眉头。

赵瑞刚自然发现了,问道:“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彩云道:“我就是想不通,这里面的毒气怎么会这么严重,高墙里的场景,竟然像是……像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胡秋菊回过头来插嘴:“像是修罗场。”

刘彩云点头:“对!”

廖荣生叹息一声道:“要是没这毒气,钨钢怕是早就保不住了。但那些工程师怎么能保证这些毒气好几年不散的?”

赵瑞刚一想到为了保留技术而甘愿牺牲的工程师们,就肃然起敬:

“这得从那年冬天说起。连续两个冬天,鞍阳县都异常寒冷。零下三十度冻了一个月,冻土也达到了两米多深。”

他顿了顿,接着道:“二甲苯本来要挥发的,结果冷空气一压,液态挥发几乎停滞。更关键的是,已经挥发的蒸汽,再遇到同样冰冷的混凝土墙面,就迅速冷凝成了液体。”

刘彩云突然瞪大眼:“我懂了!就像冬天晾衣服,湿气全被冻在纤维里!毒气挥发出来,碰到冷墙面又变成水珠流回去,跟咱们大队蒸馏酒精时的回流管一个道理!”

赵瑞刚点点头:“还有一个关键点,苏联援建的这个车间是红砖加混凝土结构,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种结构有个特点?”

胡秋菊问:“啥特点?”

廖荣生想到那些斑驳的墙皮下露出的红砖,道:“红砖里全是蜂窝眼。”

赵瑞刚点头:“尤其是外面的高墙,有百分之二十的孔隙率,这对二甲苯的吸附量达到了普通混凝土的三四倍。”

胡秋菊惊叹:“乖乖!那岂不是像海绵一样,把毒气都牢牢吸住了?”

“是,”赵瑞刚边走边说,“而且二甲苯蒸汽比重比空气大,在贴近地面一米内形成高浓度层,这就导致了大量的动物死亡。”

“所以极端气候加上建筑材料,加上高墙围挡,就形成了三重封印,把这些毒气围困在了高墙之内,形成了一片死亡之地。”

廖荣生发出一阵惊叹:“真是了不得呀。”

赵瑞刚目视前方,看着滚滚的草浪:“还有更了不得的。”

“什么?”刘彩云问。

“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刚看到二甲苯储存罐的时候,阀门是什么状态?”赵瑞刚问。

胡秋菊想了想:“好像有一个是全开的,其他的,看你稍微拧了一下就不漏了。”

赵瑞刚目光深深:“是。那你们知道这又是为何吗?”

几人齐齐摇头。

赵瑞刚声音有些沉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甲苯的安全阙值是460毫克每立方米。超过这个浓度,人吸入十五分钟就会昏迷,半小时内就会……”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他的意思。

“他们把一个罐体的阀门完全打开,”胡秋菊顿生感慨,“就是要毒气尽快弥漫,然后把那些搬运资料的大毛人都困在车间里……”

赵瑞刚接着道:“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其他阀门故意留着缝隙,让毒气像慢性毒药一样持续渗透。三年来,任何想闯进来的人,都会被这层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

廖荣生低声感慨:“难怪信里说了句‘等风来’。他们是在等一个既懂技术,又不怕死的后来人啊。”

刘彩云声音不由有些哽咽:“在那半小时里,他们得遭多大罪啊……”

她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五张模糊的面孔——

有人在剧烈咳嗽,有人在信上写下最后一笔,有人拖住往外逃生的大毛人,有人郑重地把钨钢坯抱在怀里,有人在拧动储存罐的阀门。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忍受着呼吸时肺叶的灼烧,忍受着肉体被毒气的腐蚀。

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得生疼。

胡秋菊的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只觉得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猜到那些工程师都经历了什么——

毒气钻进肺里时,他们会像被烙铁烫穿喉咙那般窒息。

肌肤被腐蚀时,会像被钢针碾过每寸神经一般剧痛。

可他们偏要用血肉之躯抵抗这些,把技术的火种牢牢保存。

她的胸腔滚烫,满满都是敬意。

却突然在某个转念之间,这敬意变成了钩子,狠狠勾了下心脏——

那她丈夫呢?

会不会也在某个密闭角落,忍受过类似的折磨?

会不会也像那些工程师一样,把最后的一口气用来保存资料?

她也痴心妄想地希望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就像赵瑞刚说的那样。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周围只有知了的吱吱声和草浪翻滚的沙沙声。

而这时,廖叔突然警觉起来。

他的目光瞬间锐利如箭,浑身紧绷地盯向一个方向,耳尖微微颤动了几下。

六月的热风掠过半人多高的杂草,却也带来远处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有人!”

廖叔瞳孔皱缩。

低声朝众人发出警示,瞬间将他们从悲痛的情绪中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