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的人说话没避讳,声音也未曾压制。
郑宣季算是明白了怎么个一回事了,捏起拳头上前就要理论,顾知望及时把他拉了回来,寻了个人少的水榭。
“你拉着我做什么,这你也能忍?”
顾知望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被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这只是听见了的,背后说他的人多了去,总不能个个上门算账。
郑宣季愤愤不能平,“那方彬是个从哪冒出来的蚂蚱,四处蹦跶,诋毁你名声,要不是你拉着,我早一拳头过去了。”
“别管他们,看戏。”顾知望指了指戏台上。
一出‘战西洲’上演,这是一众戏单子里小孩们难得感兴趣的,包含了将军战边疆戎奴的故事,郑宣季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顾知望松了口气,凉亭里头都是以刘焱刘瞻为主的人,他们几个进去就单纯是自个上门受辱的,没的被人当笑话看。
有时候,身份地位远胜真相,解释只会显得苍白可笑。
一旁的顾知序视线落在戏台上,心里琢磨着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给方彬套麻袋揍一顿的可行性,刘瞻不行,他身边跟的人太多了。
不管想些什么,他面上都是淡淡的,一点叫人猜测不出他心里正在琢磨些什么粗暴悖逆的东西。
戏台对面的凉台是整个园子视野最好的位置,因为处在高处很是显眼,赵凌的身影便格外醒目。
他先是进了凉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又出来,径直朝湖边走来。
湖心亭内的众人迎了出来,口称郡王,刘焱刘瞻则招呼道:“表兄。”
赵凌点了点头,“大皇子,二皇子。”
刘瞻已经习惯他冷淡的性子,如常开口询问道:“刚才一直不见表兄,可是忙别的去了?”
赵凌:“在国子监里耽误了些时间。”
刘瞻接着道:“表哥可以带我们去兽园逛一逛吗,听说又增添了好几只猛禽。”
长公主府内的兽园是一绝,乃当年赵霍渊还在时所建,人虽然没了,这些年却依旧陆陆续续增添了不少品种,比之宫中更甚。
不少人都慕名于此,却少有机会得见,方才凉亭里有人提议,被刘瞻一口应了下来。
赵凌扫了眼他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无视众人脸上的期待,道:“新到的白鹿怕生,还是算了。”
众人瞬间失望,眼睛偷偷瞥向刘瞻的方向。
听见赵凌拒绝,刘焱心里当然也不舒服,不过看到刘瞻下不来台,这点不舒服立刻便被幸灾乐祸占据了。
刘瞻脸上一阵火辣辣,强忍着神情不变,温声道:“是我冒然了,那表哥先去忙。”
赵凌走后,他转身朝众人道:“这次实在不巧,下次我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带你们去看。”
刘瞻谦和的态度使众人连连摆手,表示谅解。
“下次?”刘焱哼笑,“不会是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吧,那有够久的。”
方彬随时注意刘瞻的神情,率先站了出来,“大皇子说的是什么话,白鹿易惊,这次不过是不碰巧罢了,郡王和殿下是表兄弟,自然有的是机会。”
“你算什么东西!”刘焱眼神一冷,“不过是跟在刘瞻后头的一条狗,也配和本皇子争论?”
方彬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刘瞻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兽园,不值当大家失了和气,大哥千万别动怒。”
刘焱不屑一顾,转身走人。
他和刘瞻可没什么和气,不过是卑贱的宫女之子,真以为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笑话。
“大皇子性情未免太过暴戾。”方彬低声嘀咕,声量不大不小恰好够周围人听见。
众人心有同感,一时不敢说话。
这时就显出刘瞻的好了,他温声安抚众人,“大哥性情率直,不用介怀。”
有人出言,“不过是个兽园,不去便是。”
这话引来一阵附和,刘瞻嘴角笑意加深,耳边忽然捕捉到一句话,“郡王好像去顾知望那了。”
他凝神望去,果然在一处水榭看见几人。
与刚才的冷淡不同,就算距离稍远,也依稀能看见赵凌是笑着的,与顾知望低头说着话。
几人慢悠悠出了水榭,消失在园子中。
刘瞻脸色一沉,郁气连同身旁的几人被吓得离远了两步。
这时刘瞻的侍从被唤上前,半俯身听见了他的吩咐,“跟上去,看他们去哪。”
方彬开始赶人:“都散了吧,改日再聚。”
众人隐约意识到不对,纷纷远离湖岸。
湖心亭内只剩下刘瞻和方彬两人。
半柱香的功夫,侍从来报:“殿下,他们去了兽园。”
石桌上的杯盏瞬间被推翻,方彬和侍从低头,不敢多看。
“又是他顾知望!”刘瞻怒不可遏,彻底失了忍耐,发泄般将石桌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动静不小,不少人都关注到湖心亭的,看见里头的人是谁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离开。
此时的刘瞻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心中的恼怒彻底焚烧一切。
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凭顾知望一个乡野出身的贱种竟敢拒绝自己,如今连赵凌也向着他。
从小到大,刘瞻听见最多的话来自母亲的一句‘快些长大’,在这一刻,他才无比强烈渗透了这句话的含义,如果他现在已经成人,最次也是亲王爵位,倒时赵凌还敢这般轻待他吗?
或者更进一步,哪怕是整个长公主府,也是随他捏弄,更谈何一个小小的顾知望。
无声寂静中,方彬强硬着头皮抬头,尽管有所准备,还是被刘瞻脸上阴狠的神情惊住。
他不敢丝毫小瞧面前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男孩,轻声道:“顾家那小子实在不识趣,我帮殿下教训他一顿。”
刘瞻目光转向他身上,抬手拍了拍朝自己弯腰的方彬肩膀。
一句话未说。
双方之间却已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