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今日总是心神不宁,早早下了值便直接回府。
连路过一旁的徐亦柯也未曾注意到。
“顾叔。”
看见是徐亦柯,顾律揉了揉眉心,询问了声,“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没有意料到顾律第一句就是犹如催自己离开的话,徐亦柯眸光一暗,心中叫嚣着强烈的不甘和怨恨。
“顾叔,我不想离开你和婶娘,父亲母亲和祖母都不在世上,我孤身一人熟悉的只有你们了。”
说话间他低咳了声,有些喘不上气的模样。
顾律看着他的样子皱眉,吩咐小厮去请郎中。
却没有更改决定,“徐府之前的宅子我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伺候的下人备齐后,我会给你请个好郎中,随候你身侧。”
说完他抬步离开,却听见身后一声轻语。
“我父亲曾救过顾叔性命,也不能够让我留下来吗……”
顾律回首,看见的便是一双与年龄不符阴冷无光的眼睛。
很快,一闪而逝。
徐亦柯垂下眼,“我什么也没有了,现在连顾叔也不要我了。”
“你和你父亲并不像。”
没由来的一句话,徐亦柯闻言惑然,而他这一次的示弱换来的却不是怜悯和妥协。
顾律不喜被胁迫,这一点同样适用于道德层面。
他冷淡看向徐亦柯,视线刺得人不敢回视。
“你父亲不会挟恩图报,不走捷径,对事认真严明,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你该以你父亲为表率。”
这更像是劝诫和点拨。
顾律言尽于此,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徐亦柯死死攥着拳头,眼底充血,久久不曾动弹。
小厮不放心:“少爷?”
下一刻一耳光甩来。
“滚——”
徐亦柯手上沾着猩猩血红,不知是那离开小厮的血还是自己掌心流出的。
顾律的话犹如一柄利刃插在心口,比谁都狠。
徐亦柯怨父母早早抛下自己,可同样也以他们为荣,但有一天被人说自己和父亲不像,这人还是父亲曾经最好的友人,徐亦柯尤为不能接受。
果然他们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说的好听,还不是将他当作负担,可以随时甩开的包袱,当他好欺负,无人倚靠撑腰。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叫他们所有人都后悔。
回到书房的顾律叫了声百吉,“你去催催,可有传信。”
算算时间,明日望哥儿他们该回了。
这一路侍卫都是遵从吩咐,沿途驿站传信,确保安全。
百吉很快回来,摇了摇头。
上一封信件是在源县启程时发出的,按照路程计算,现下该是快入周县了,天色已晚,大概率是在里头留宿。
顾律强行转移自己注意力,回想起路上碰见的徐亦柯,沉吟片刻道:“你找些靠得住的人去徐府,盯着些徐亦柯,有任何异动回来禀报一声。”
“是。”百吉看出顾律的疲倦,没有多问退下。
当晚顾律依旧是在书房歇息,他如今是进不了千山堂半步,只能在前院过夜。
第二日下过早朝,一封来自周县急奏上报朝廷。
周县当地发生汛情,因暴雨导致山体大面积滑落,村庄道路掩埋,目前受灾情况还在统计,并未明了,请求朝廷援助。
接到消息的瞬间,顾律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借助本能翻身上马,朝着城外奔驰而去。
这也是众官员第一次看见他失态,要不是小厮及时搀扶,差点一头便从马上坠了下来。
底下纷纷猜测是个怎么回事,结果又是接连看见长公主府大张旗鼓也朝着城外而去。
顾律快马加鞭赶到周县地界时,已是中午时分,一路连口水也未进。
守城兵将人拦下,“此地已被封锁,不许人进。”
顾律扔了令牌过去,守城兵接过一看,忙拱手行了一礼,叫人打开城门。
顾律暂未进去,问道:“昨日申时起可有马车出来。”
守城兵这点记得清楚,“只有几个人步行出来,并未看见马车。”
顾律心沉到底,仍不肯放弃,一连追问道:“那几人多大年岁,是男是女,可有七岁左右的孩童?”
“是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妇人。”
百吉看见顾律近乎灰败的脸色,上前宽慰道:“两位少爷有事耽搁还未进入周县也未尝不可能,就是进入周县,也不一定就是撞上受灾地。”
顾律不言,驾马进入周县地界。
沿着官道一直走,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受灾地。
夹杂在两侧谷地中的官道尽数被泥土树枝覆盖掩埋,寻不到半点踪迹。
不知从哪冲刷来的梁木,砖瓦堆积各处。
往前还能隐约目睹村庄残骸,被泥石冲垮,恍若一片末日景象。
亲眼所见,百吉一个字也说不出,这种程度的大型灾情,底下的百姓村民恐怕没有半点生还机会。
顾律拉着缰绳的手发颤,遍体生寒,有些僵硬地下了马,朝着被掩埋的官道而去。
“那边不许过去,危险,赶紧拉住他。”
周县官府内派遣下来的人连忙上前拦人。
昨夜下了一晚暴雨,山体时不时还有小面积脱落,称不上十分的安全。
“找死呢。”官府小史烦躁不已,正要拉人就看见顾律披风底下露出的深绯官袍和金革带,吓得当即就是一咯噔。
“大、大人?”
大乾朝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能身着红袍金带。
顾律盯着眼前的满目苍夷,试图在一片泥洪中寻找出什么,视野仿佛超脱出自身,望见于天灾前渺茫的自己。
他有些茫然,竟然不知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