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匆匆取了药膏回来。
两拇指大小的白玉小瓶,是老太太那边拿过来的琥珀膏,里面的药材难寻,清热生肌,针对烫伤烧伤最是有效。
就是宫里也没个几瓶。
顾律净了手,脸色虽然不好,动作却是轻柔,帮着顾知望后背上了药。
顾知序身上倒还好,主要是被浓烟熏的伤了身子。
这边没多久,前院便有人通传,陈国公亲自上门为孙儿来讨公道了。
顾知望闻言看向顾律,还是将纵火的疑点道出。
陈致和看着似乎对此事真的不知。
“没你的事,爹会查清楚。”顾律理了理衣袖起身,眉目冷凝出了瑞雪居。
这事就算陈国公不来,那也没完。
一想到自己放掌心捧大的孩子差点失了性命,他连拆了陈家的心思都有。
陈国公顾念孙儿,上次是顾律施压才重罚了陈致和,这次逮着机会可不得讨回来。
相比陈国公顾念亲缘,陈国公世子一心扑在官场上。
光有爵位一代代传下去,迟早降爵淡化,在这氏族如牛毛的上京城成为破落族中一员。
陈世子显然目光有远见。
工部侍郎于前两日退下,如今底下正是暗暗较劲的时候,比起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份助力,陈世子脑子清醒就知道如何选择。
一个只会给自己惹事的侄子,还是前途,答案分明。
短短一段路,顾律已经有了对策,还能一心二用吩咐人备上厚礼去郑府答谢。
至于陈致和,这京城留不得他。
瑞雪居里,顾知望还不清楚自己爹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向陈致和了,他坐在床榻上略微有些苦恼。
顾知序一直没醒,他被拉着哪都去不了。
云氏也没办法,叫人拧了帕子给两人简单擦洗了番,最后晚饭都是搬了小桌子在床边吃的。
顾知望气恼地戳了戳顾知序脸,“连吃饭都不醒,你已经变得不是你了,哼。”
天也暗了,云氏只好又叫人搬了被子来,叫顾知望将就一晚,在这陪着顾知序睡。
怕两孩子睡一起会掀被子闹不好,她朝守夜的小姚道:“今晚看着点,序哥儿要是醒了就把偏房的郎中叫起来,再给看看。”
送走了云氏,顾知望怪不适应地躺下。
他长这么大都是自个睡的,边上多个人体验感陌生又新奇。
两只小手一直牵着,开始微微渗汗,有点不舒服。
他翻了个身,抬手捏住顾知序鼻子,听见小姚咳嗽声又给放开,无聊地盯着陌生的帐幔瞧。
睡觉也不消停,一会摸摸顾知序的枕头,觉得不如自己的软乎,一会扯了扯床边的流苏,绕着手指头玩。
最后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小姚放轻动静熄了两盏烛灯,慢慢放下帐幔,往里随意看了眼,手哆嗦了下。
顾知序不知何时竟醒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侧着头不眨眼看着身旁的顾知望。
感受到小姚的目光,他微微侧目,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下黑黝黝地不带情绪,又如同驱离的警告,小姚不敢多看,忙将另一边的帐幔放下,低头快速退开。
也是奇怪,顾知序年纪虽小,也不随意处罚下人,小姚却丝毫不敢在他面前放松,就算是当初被顾知望恐吓过,但在两者之间,她本能觉得顾知望身边是更放松的。
随着帐幔放下,床榻形成了一个私密独立的小空间。
当被锁进阴森的宅院时,那些人说是顾知望的吩咐时,顾知序没有信。
当火光映照时,他也依旧坚持想法。
望哥儿待他真诚,从始至终。
可冲天的火焰一步步蔓延,吞噬,将生存空间挤压,空气变得稀薄,整个宅院成为一座火炉。
顾知序退无可退,沉入冰冷的水面,看着火焰燃烧朝自己渐渐逼近。
如同砧板上待宰的肉。
那一刹那,心底的阴暗面不受控制冒出,他开始不断回想门外那些人的话。
两个月前,顾知序还只是辽州小村庄的李木根。
而顾知望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小公子,父母疼爱,身份尊贵,没有他的出现,顾知望的人生会一直这般顺遂风光下去。
望哥儿心中……当真没有半点埋怨?
他待自己又是否只是伪装,是怜悯,还是对外展现仁善的表演。
都说人死时脑中浮现之事才为实,顾知序觉得自己可笑,看吧,他就是这般敏感又多疑的人,像是阴沟里只能夜间出来畏畏缩缩的老鼠。
有些人从生下来起,注定就是不同的。
他做不到望哥儿的豁达,也温暖不了其他人。
浅薄的空气被呛鼻的浓烟取代,在最后的清醒中,他想,或许这样的也挺好的,他死了,他带来的痕迹渐渐消散,望哥儿便能顺理成章过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不必因为他的存在产生苦恼。
再次醒来,熟悉的床榻,甘松浅香,祥和的夜晚,以及躺在自己身侧温暖的小身躯。
让顾知序确定,这不是梦。
自己还活着,那道从熊熊火光中奔自己而来的身影,不是临死前的幻觉。
顾知序不愿意松开顾知望的手,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掐了自己一把,尖锐的疼痛使他安心下来。
他开始不错眼盯着睡着的顾知望,目光不放过任何一角,一寸寸描绘他的五官,再牢牢刻印进自己心中。
顾知序从小便知道自己不受人喜欢,李氏骂他是丧门星,李禾根对他视若无睹,李松山从未看得起他。
大概是受到的贬低太多,他也跟着觉得,自己不值得旁人的好。
可望哥儿于性命危难间不顾自身救他,让他知道,原来也会有人不顾一切,单纯为了他这个人,坚定的选择他,拯救他。
如同梦一般,顾知序忍不住发愣,犹觉不敢置信。
那只握着顾知望的手不自觉攥紧。
睡着的顾知望许是感到难受,不满地哼了声,他心下一紧,放松了力度,却依旧没舍得松开。
外间响起脚步声,小姚压低声音道:“少爷,郎中过来了。”
顾知序皱眉,本能想要赶人离开,但很快又按耐住,动作小心掀开帐幔,配合郎中诊治。
咽下的苦太多,猛然尝到一点甜的人,会不顾一切想要抓住。
顾知序舍不得,所以他要好好的,才有机会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