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正堂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苏瑾怡的手指在青砖地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她能听见自己后颈的血管跳动声,和着院外逐渐清晰的马蹄声——那是赤焰盟的人踩着夜露来了。
"张校尉。"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正在检查门闩的张校尉转身,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他额角还挂着方才躲避弩箭时蹭的血渍,此时在烛光下泛着暗褐:"苏姑娘但说。"
苏瑾怡从怀里摸出半块陶片,边缘的豁口划得掌心生疼。
这是今早从城南乱葬岗那具骸骨指缝里抠出来的,陶片内侧用朱砂描着半枚龙纹,"孙长老说,龙凤双玺的秘密藏在骨血里。"她盯着陶片上的纹路,喉结动了动,"当年沈知县私吞赈灾粮,用双玺引赤焰盟入局...现在他们要毁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张校尉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刀把的指节泛白。
他突然扯下腰间的禁军令牌拍在桌上,铜环相撞发出脆响:"末将跟着苏姑娘查沈知县案时就说了,这京城里总要有敢掀盖子的人。"他抹了把脸,血渍在掌心晕开,"您说守哪,末将就死在哪。"
院外传来碎瓦声,是刺客踩上了西厢房的屋顶。
苏瑾怡抬头,窗纸上晃动的影子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她摸了摸发烫的玉佩,那是萧鸣前日塞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此刻它烫得几乎要透过布料灼伤皮肤,倒像是在提醒什么。
"张校尉守大门。"她突然转身,骨刀在袖中滑出半寸,"阿福带衙役守侧门,老周在牢里拓模子,其余人跟我去后堂。"话音未落,廊下传来青石板被靴底擦过的轻响。
"苏姑娘。"
萧鸣从阴影里走出来,月光顺着他的肩甲淌下来,将玄色披风镀了层银边。
他腰间的玉牌和赤焰盟的标记在暗处重叠,苏瑾怡的手指下意识蜷紧——这是她第三次注意到两者的相似。
"刘统领的人在城北废仓囤了火药。"萧鸣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他们要烧了府衙,再趁乱劫狱。"他的目光扫过苏瑾怡攥着陶片的手,"现在去截,还来得及。"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日在乱葬岗,她看见萧鸣的剑挑开刺客衣襟时,对方心口纹着和萧鸣玉佩一样的暗花;昨夜她翻查赤焰盟旧档,发现三年前失踪的二皇子,恰好是萧鸣出现的时间。
但此刻,院外的喊杀声已经近在咫尺,她只能压下疑虑,点了点头:"走。"
出府衙时,张校尉的刀已经砍翻了第一个翻墙的刺客。
血溅在门框上,苏瑾怡闻到铁锈味,突然想起乱葬岗那具左撇子弩手的骸骨——他的尺骨有长期拉弩的凹痕,所以攻击时总会往左偏半寸。
她拽着萧鸣往右边一闪,果然有支弩箭擦着他的耳尖钉进墙里。
"你早知道?"萧鸣反手抽出腰间的剑,剑锋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苏瑾怡没答话。
她盯着地上刺客的腰牌,铜面刻着赤焰纹,而牌角沾着点靛青——和赵御史书房里的墨锭一个颜色。
她蹲下身,用骨刀挑开刺客的衣襟,心口处有个青紫色的斑点,是乌头碱中毒的痕迹。"刘统领怕他们泄密。"她站起来时,裙角沾了刺客的血,"赵御史也不干净。"
萧鸣的剑突然横在她身前。
前方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出十几个持短刀的身影,为首的正是赵御史的亲随——他左腕缠着金丝绣的护腕,和前日在御史府窗外看到的一模一样。
"苏姑娘好眼力。"亲随的刀指向她咽喉,"可惜要交代在这儿了。"
苏瑾怡后退半步,踩碎了脚边的瓦砾。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腿骨:左边第三个罗圈腿,出刀会先抬左脚;右边第二个胫骨有旧伤,发力时会往右侧偏。"往左!"她拽着萧鸣扑进旁边的茶棚,下一秒,十几把刀同时劈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茶棚的竹帘被刀风掀开,苏瑾怡瞥见亲随脸上的震惊。
她摸出袖中的骨刀,那是用陈夫人指骨磨的,此刻贴着皮肤发烫——陈夫人死时,左手无名指骨折,是被人硬掰着按了假口供。"你们杀的人,都在替我指路。"她低喝一声,骨刀划开亲随的手腕,血珠溅在他的护腕上,正好盖住金丝绣的"赵"字。
等他们冲出巷子时,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萧鸣的剑刃上沾着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紫;苏瑾怡的骨刀缺口更多了,但握在手里像握着把烧红的铁——那些死不瞑目的骸骨,此刻正通过骨刀传递着力量。
废仓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光。
苏瑾怡贴着墙根凑近,听见里面传来刘统领的笑声:"等府衙烧起来,这京城里还不是咱们的天下?"她回头看萧鸣,后者正用剑尖挑开门上的铜锁,动作轻得像在拨弄琴弦。
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统领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腰间的赤焰令牌撞在桌角发出脆响。"苏仵作?"他的三角眼眯起来,"倒是比老子想的更能折腾。"他一拍桌子,藏在粮袋后的二十几个刺客瞬间围上来,刀刃映着墙上的火把,像群吐信的蛇。
萧鸣的剑先动了。
他的攻势如暴雨,剑花缠住最近的刺客手腕,那把刀"当啷"落地时,苏瑾怡的骨刀已经划开了第二个刺客的膝腘。
她能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和记忆里乱葬岗那些骸骨的哀嚎重叠——这些人,都曾是赤焰盟的刀下鬼。
刘统领趁机往门外跑,却被萧鸣的剑拦住去路。
他骂了句脏话,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灌进口中。
苏瑾怡看见他嘴角溢出黑血,瞳孔逐渐扩散,这才反应过来:"毒药!"
她扑过去时,刘统领已经倒在地上。
苏瑾怡扯住他的衣领,骨刀抵住他咽喉:"谁是主使?"
刘统领的血沫喷在她脸上,他咧开嘴笑,染血的牙齿像排碎玉:"二皇子...和赤焰盟...本就是一家..."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砸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苏瑾怡的手开始发抖。
她摸出刘统领怀里的密信,封皮上的朱砂印还没干——是萧鸣的私印。
她颤抖着展开,墨迹未干的字刺得她眼睛生疼:"着令赤焰盟于十五夜焚府衙,引苏瑾怡入局..."
"苏姑娘。"萧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艰涩。
苏瑾怡猛地转身,骨刀直指他心口。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玉佩的热度一起,烧得后颈发疼。
萧鸣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没有躲,只是说:"现在不是时候。"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瑾怡侧耳听了听,是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响——不是府衙的衙役,也不是方才的刺客。
她看了眼地上的刘统领,又看了眼萧鸣,咬着牙收起骨刀:"走。"
两人刚跨出废仓的门,远处的灯笼光就映出了人影。
苏瑾怡数了数,至少有二十个——为首的那个,左腕缠着金丝绣的护腕,正是方才被她划伤的赵御史亲随。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废仓前的空地陷入黑暗。
苏瑾怡摸了摸颈间发烫的玉佩,又握紧了袖中的骨刀。
这一夜,怕是要比她想的,更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