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站在窗前没动,西里尔则无声地靠近门边,右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咚咚咚”——三下克制的敲门声。
不是治安官的粗暴砸门,也不是女王的密探那种故作优雅的轻叩。
这节奏带着某种东方式的含蓄,像是茶馆里茶盖轻碰杯沿的声响。
邵庭嘴角微扬。
鱼,不仅上钩了,还带着饵回来了。
西里尔看向他,得到首肯后,才缓缓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个精瘦的年轻人,正是白天在茶馆里第一个挥拳的那个,此刻他脸上还带着淤青,眼神却出奇地平静,与白天的暴怒判若两人。
“许先生要见你。”年轻人用带着粤语口音的英语说道,目光警惕地扫过西里尔,“只你一个。”
邵庭轻笑出声:“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白天让我滚,晚上又要单独见面?”
年轻人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铜钱很旧,边缘磨损得厉害,正面刻着“道光通宝”四个汉字。
邵庭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父亲生前收藏的铜钱样式。
“带路。”他突然说道,顺手将铜钱收入袖中。
西里尔皱眉:“少爷,我不放心您一个人离开。”
“乖乖在旅馆等着。”邵庭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如果天亮我还没回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年轻人瞬间绷紧的肩膀。
“就把我抽屉里那封写给女王的信寄出去。”
这句话看似是对西里尔说的,实则是说给带路人听的,年轻人果然神色微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
贫民窟的巷道在夜里像迷宫般错综复杂。年轻人带着邵庭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间看似普通的杂货铺前。
铺面早已打烊,但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亮。
年轻人有节奏地敲了敲门板,三长两短。
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进去吧。”年轻人侧身让开,“许先生在里屋等你。”
杂货铺里堆满各种东方货品:茶叶、瓷器、丝绸,还有晒干的草药。
邵庭跟着年轻人穿过前厅,来到后间。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红木方桌,几把藤椅,桌上摆着茶具,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正在沏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请坐。”
邵庭没动,只是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许先生”。
他穿着普通的棉布长衫,头发花白,面容平和,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华人商贾,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像能剖开人心的刀。
“菲茨罗伊少爷好大的威风,”许先生终于抬头,将一杯茶推到对面,“白天在我茶馆里,可是把我的人吓得够呛。”
邵庭这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龙井,水温恰到好处。
“许先生的待客茶,可比茶馆里卖的好多了。”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许先生笑了笑:“茶好不好,得看喝的人配不配。”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
突然,许先生从袖中掏出一枚怀表,“啪”地按在桌上,怀表很旧,表盖上刻着菲茨罗伊家族的徽记。
"你父亲的怀表,"许先生缓缓说道,"三年前他托我保管,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就把表交给他儿子。"
邵庭的指尖微微发颤,但面上不显:“父亲还说了什么?”
“他说...”许先生突然改用粤语,“钨矿的事,只能告诉懂得道光通宝意义的人。”
邵庭心头一震,父亲果然早就知道矿脉的事,而且......
他也早预料到自己会死。
“现在,”许先生又切换回英语,声音压低,“说说少爷你今天那出戏是唱给谁看的?女王?还是东印度公司的眼线?”
“都有。”邵庭直视对方的眼睛,“我需要让女王相信,菲茨罗伊家族与华人势力势不两立。”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邵庭从怀中取出那枚钨矿石,轻轻放在桌上,“我们才能保住这个。”
许先生盯着矿石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好!不愧是邵展的儿子!”
他之前以为邵展的儿子已经彻底被女王洗脑,跟本土的贵族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并没有上门打扰。
而现在看来,终究是有几分血性。
许先生起身从暗格取出一卷图纸铺开——是瑞福河边地的详细矿脉分布图。
“其实你父亲三年前就发现了这个,并且一直偷偷帮助我们运回华国。”
许先生指着图纸上几处标记,“但他不敢声张,只能暗中与我们合作开采。”
邵庭仔细查看图纸,心跳加速:“所以老李......”
“老李是我们的人,”许先生神色黯然,“他死前传回消息,说女王的人已经知道消息盯上矿场了。”
邵庭握紧拳头,父亲和老李的死终于串联起来了。
“现在矿场什么情况?”
“表面上是普通农场,”许先生收起图纸,“地下我们挖了隧道,但最近女王的人搜查频繁,不得不暂停开采。”
邵庭沉思片刻:“那批丢失的军火零件......”
“是我们截的,”许先生坦然承认,“东印度公司往华国运鸦片,我们就劫他们的军火。”
邵庭突然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是在用矿脉支持反抗势力。
“我可以暗中协助你们继续提供钨矿,”邵庭突然说道,“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邵庭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许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从桌下取出一个木盒推过来。
盒子里是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枪柄上刻着荆棘与玫瑰的纹样——和西里尔曾经那把一模一样。
“你父亲留下的,”许先生说,“他说等你真正长大时再给你。”
邵庭拿起枪,沉甸甸的质感让他想起西里尔的手。
所以父亲...早就知道了西里尔的其他身份,却仍然让他留在了庄园。
莫非是看透了西里尔对自己的感情,知道对方会保护好自己?
“最后一个问题,”邵庭抬头问道,“西里尔......你了解多少?”
许先生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那个女王的前任刽子手?”
他摇摇头,“小心点用他,就像用这把枪——既能杀敌,也可能走火伤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