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弘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屋内回响。
他望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指尖微微发颤,曾经握剑批阅军情的手,如今连朱笔都难以稳住。
这些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阴雨天时膝盖疼得几乎无法行走,连批阅奏折时,眼前也时常模糊一片。
“父皇。”
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邵嵘立于阶下,手中捧着刚拟好的新政章程,眉宇间早已褪去了少年意气,多了几分帝王应有的沉稳。
“这些是儿臣与六部商议后的改制方案,请您过目。”
邵弘接过章程,却没有翻开,只是轻轻放在案上:“嵘儿,朕打算退位了。”
邵嵘猛地抬头:“父皇?!”
“朕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邵弘笑了笑,眼中没有遗憾,只有释然,“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朕很放心。”
他缓缓起身,走到邵嵘面前,将一枚玉玺放在他手中:“从今日起,你就是这江山的主人了。”
邵嵘跪地,重重叩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
静和宫。
汐贵妃正在修剪一株海棠,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儿?”
邵弘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汐儿,朕打算退位了。”
不是汐贵妃,而是汐儿。
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一截枯枝。
“嗯。”汐贵妃淡淡道,“听说了。”
“朕打算...出去走走。”邵弘轻声道,“年轻时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江南的桃花,塞北的雪......”
汐贵妃终于转身,眼中带着几分讥诮:“这么多年了,陛下现在才想起来?”
邵弘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希望还不晚。”
他伸出手:“汐儿,要一起吗?”
汐贵妃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最终轻轻拍开:“知道了,等臣妾剪完这株海棠吧。”
*
镇国将军府。
“真要走了?”周璟晟站在府门前,望着已经收拾好行装的弟弟。
周璟安点头:“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周璟安笑了笑,“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或许不回来了。”
周璟晟沉默片刻,突然一拳砸在他肩上:“混账东西,清明爹娘坟前总得回来上炷香吧?”
周璟安吃痛,却笑得更深:“大哥说的是。”
邵庭从府内走出来,腰间挂着那枚海棠玉佩:“聊完了?”
周璟安自然地牵过他的手:“嗯,走吧。”
三人站在府门前,一时无言。
“保重。”最终,周璟晟只说了这两个字。
邵庭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二哥登基后,朝中若有难处,还望大哥多帮衬。”
周璟晟嗯了一声:“不用你们操心。也就还有我这个大哥在,能让你们出去潇洒去。”
马车缓缓驶离京城,周璟安回头望去,只见大哥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中。
*
十年后,江南。
“周璟安!你又偷懒!”
邵庭气冲冲地推开画室的门,只见某人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一本诗集盖在脸上,睡得正香。
“......”
邵庭咬牙切齿地走过去,一把掀开诗集:“我们的盘缠快用完了!你答应今天要交幅画的!”
周璟安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我再睡会儿......”
“睡你个头!”邵庭挣扎,“米缸都见底了!”
周璟安叹气,不情不愿地起身:“知道了知道了......”
他走到画案前,提笔蘸墨,忽然转头:“庭儿,我若画得好,今晚能不能再多来一次?"
“不能!”邵庭红着脸摔门而出。
周璟安低笑,笔下却不停,不一会儿,一幅《江南烟雨图》便跃然纸上。
这是他们隐居的第十年。
*
二十三年后,湖畔小村。
周璟安的旧伤复发了。
那是在北狄战场上留下的隐患,年轻时不当回事,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咳咳......”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庭儿,我想吃你煮的鱼汤。”
邵庭瞪了他一眼:“一个时辰前你不才喝过!”
“可我还想喝......”
“...等着。”
邵庭拎着鱼篓出门,不一会儿,村口传来他和渔夫的讨价还价声。
周璟安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微笑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闭,就再也没能睁开。
*
邵庭在周璟安去世后,将他的墓葬在湖畔,面朝青山,背靠绿水。
接着,他唤起718d,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果有来生,
邵庭一定不会让周璟安受那么重的伤。
他要早早地找到他,护着他,让他长命百岁。
他们要一起看更多的山,更多的海,走遍这世间每一个角落。
然后,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里——
白头偕老,共赴黄泉。
*
回到现实世界后,邵庭熟练地执行了情感解离程序。
这一次,他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试图去回数据收集到底要做什么,只是平静地完成所有操作,像完成一项例行任务。
推开公寓门,他第一时间打开空调,热气缓缓涌出,驱散了屋内的寒冷。
刚开机,手机便疯狂震动起来。
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最多的是刘至浩,最新一条发于五分钟前:「你他妈还活着吗?回话!」
邵庭扯了扯嘴角,随手回复:「活着呢,刚出完差。」
消息刚发出,电话就炸了过来。
“操!你终于回我了!”
刘至浩的声音几乎要从听筒里冲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报警?‘造梦计划’那么大个公司,连个正经对接人都没有,我根本问不出来你到底去哪出差了!”
邵庭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开了免提,自己转身去冰箱拿了瓶水。
“你查到了什么?”他问。
“我爸托人查了。”
刘至浩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造梦计划’的法人代表叫孟sx,但具体名字查不到。连公开活动都是那个沈明代为出席。”
邵庭拧开瓶盖的手顿了一下:“照片呢?”
“没有。”
刘至浩压低声音,“怪就怪在这儿。这么大个公司,老板连张公开照都没有。业内都说这人要么是极度低调……要么——”
邵庭抿了一口冰水,凉意顺着喉咙滑入胃中。
“要么什么?”
“要么,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邵庭没说话,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
那是某次行业峰会后台的画面。
沈明正在和几位投资人交谈,而画面一角的阴影里,隐约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一闪而过。
画面太糊,只能看出那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衣。
“你怀疑这个黑影是我们老板?”邵庭问。
“不知道。”
刘至浩顿了顿,“但我爸说,每次沈明出席重要场合,这人总会偶尔出现在附近。”
他沉默片刻。
“对了,你这次出差……没问题吧?”
语气明显放轻了些。
邵庭捏了捏眉心:“没有。”
“唉……没有就好。”刘至浩叹了口气,
“你自己小心点吧,我爸都查不到了,我也帮不了你更多。”
电话挂断后,邵庭仍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出神。
他当然记得沈明说过,他们总裁姓孟。
可现在想来,这句话本身,似乎就带着某种刻意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