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南下
说波澜不惊是假的，她看到方东铎的一瞬间，像是封闭的山谷，突然打开，风呼呼地往里吹，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像是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埃，被风一吹，尘埃悉数散尽。
柳翠翠的心底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你还喜欢他。
她滚了滚蓦地发紧的喉结，重重咽了一口唾沫，把想说的千言万语悉数化为了一道疏离的眼神，随即转身。
“翠翠，你干什么去？”方东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买去南方的车票。”
眼前的女人头发太久没洗，已经打了结，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颧骨异常突出，眼窝深度凹陷，原本丰盈的唇已经干裂起皮，点点的血迹顺着干裂的唇纹结了黑褐色的痂。
那双狭长的眼睛，没有半点往日的光泽，就像是一口已经干涸了的废井。
在橘黄的灯火的照应下，眼前的女人像是一具破败的娃娃，脆弱不堪，好似风一吹就会消散。
“我陪你去。”男人声音简短且有力。
柳翠翠眸光淡然在那张越发刚毅的面庞停留了几秒，哑声回了一句：“不用。”
方东铎也没勉强，只是沉默地跟在柳翠翠的身后，卖票、检票，在她吃力往火车行李架上放行李的时候，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做完一切之后，又坐回到柳翠翠对面的位置，两个人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对不起。”他带着歉意解释说：“我不知道禾禾会去找我，如果我早知道……”
柳翠翠淡淡扫了他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没错，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禾禾的事情只是个意外。无论能不能找到禾禾，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我面前，好吗？”
她现在看到方东铎就会感觉到心里一阵阵地绞痛，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可是迁怒这种情绪是人人都避免不了的。
看到方东铎这张脸，她总会想到禾禾。
良久，方东铎轻声说了一句：“好。”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在找到禾禾之前，要好好吃饭。”
自从禾禾离家出走，柳翠翠都没怎么吃过饭，实在饿得扛不过去的时候才会吃一点。
一大罐子的炒熟的莜麦面粉，一个水杯，就是她全部的干粮。
炒熟的莜麦面粉，随意用开水冲泡一下，就能冲成莜麦糊糊，莜麦是“九粮之尊”，谷物和蛋白质含量较高，特别扛饿，以前库伦商人带领着驼队穿越沙漠带的就是这种干粮。
除了吃饭，柳翠翠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找禾禾。
列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过来卖饭，米饭5分钱一份，素菜2毛钱一份、红烧排骨5毛钱一份。
柳翠翠买了半份白菜豆腐和半份红烧排骨，一份米饭还打了一碗免费的海带汤递给泽泽。
本来柳翠翠是不肯带泽泽过来的，可泽泽抱住方东铎的腿不撒手，只能也带过来了。
泽泽有些晕车，出发的时候吃了点晕车药，整个人蔫蔫的，还吐了几次。
“多少吃点吧。”这话是柳翠翠对泽泽说的，也是方东铎想对柳翠翠说的。
“娘，你吃我就吃。”泽泽小小年纪很是固执。
两个人吃完所有东西，柳翠翠冲泡好的莜麦糊糊也没浪费，方东铎喝得一滴不剩，他把杯子洗干净还给柳翠翠。
“你留着吧，我跟泽泽用一个就行。”
方东铎眼神幽深，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微笑，僵硬地说：“谢谢。”他知道柳翠翠这是不愿意跟他有任何牵扯。
从昌平到杭城，需要坐好几天的火车，长时间的旅途，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也有些遭不住。
“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到。”泽泽扯了扯柳翠翠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
“快了，等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到了。”
“那咱们是不是能找到妹妹。”
柳翠翠愣了一下，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很是坚定地说：“能，咱们一定能找到妹妹，把她带回家的。”
泽泽听到会找到妹妹，躺在卧铺上安心地睡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装饼干的小铁罐，罐子里都是禾禾平常喜欢的玩具。
柳翠翠轻轻把盒子抽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粉色的发卡、小人书……滚烫的热泪砸在铁盒子上发出啪嗒啪嗒沉闷的响声。
“禾禾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方东铎放软声音安慰说。
“她就是仗着自己的小聪明，才会做出来离家出走的这种事情，等我找到她，我一定把她的腿给打断。”柳翠翠情绪有些崩溃，对着方东铎大吼。
要不是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地走了，禾禾也不会不见。
“嗯嗯，腿打断。”方东铎一脸认真地重复着，似是很认可她的办法。
“等我找到她，我要断了她的零花钱。”
禾禾敢一个人出去，是因为兜里有钱，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了好几百块钱。
图书阅览室的小人书大部分是美术馆的馆长免费送给两个孩子的，还有就是印刷厂一些小样，几乎没什
么成本。
禾禾手里的钱，都是打着买新书的名义，从王杜娟手里搜刮下来的。对此柳翠翠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有意锻炼孩子的理财意识，而且禾禾也没什么花大钱的不良嗜好。
她就默许了这一行为，没想到禾禾这死丫头，闷声作大死，搞离家出走这一套。
“好，一分钱都不给她。”
“等我找到她，我要……”柳翠翠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她怕自己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禾禾了。
她背过身去，在胸腔内翻腾不止的悲伤再也压抑不住，抱着膝盖小声啜泣起来，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深秋悬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
“一定会找到的，喝杯水吧。”方东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声音放得轻得不能再轻。
柳翠翠喝了水，没一会感觉昏昏欲睡。
“睡一会吧！”方东铎单手绕过女人的膝窝，一手揽过脊背，把柳翠翠小心翼翼地放在下层卧铺上。
轻手轻脚给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从床底掏出一张小马扎，就这么深深地望着她。
那水里是下了微量的安眠药，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有时候趴在桌子上也会被噩梦惊醒。
不眠不休，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这段时间，只有柳翠翠睡着的时候，方东铎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她，他微微压低身子，将女人黏在唇边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
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盒蛤蜊油，用指尖挖出了一点，沾在指腹上。
把沁凉的指腹轻轻贴上女人的唇，啫喱状的蛤蜊油被男人的体温融化，变得晶莹剔透。
两片唇瓣都均匀地涂上一层蛤蜊油，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泛着水光。
男人的眸光又重新落在微微起了干皮的颧骨上，用毛巾沾了一点温水轻轻擦拭脸颊。
白皙的脸颊被毛巾裹挟的热气氤氲着，腮边犹如烂漫的桃花一般晕染开来，白腻的肌肤的触感像是融进了骨血之中。
涂好蛤蜊油，方东铎收回自己的手，点漆般的眸子，如痴如醉地望着她，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我只有这个，你别嫌弃。”方东铎重新用指腹沾了点蛤蜊油，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地方，就连耳廓的位置都照顾到了。他知道女人脸不同的部位要用不同的化妆品，可是他只有蛤蜊油。
甚至还用毛巾的边角，把女人耳垂镂空雕花的银耳钉给擦拭了一下。
“你的手也有点干，我给你擦一下了。”方东铎很是“礼貌”地征询柳翠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