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数了七个数字,待耳边声音消失,方勾着唇角问:“可以睁眼吗?”
“睁吧,小心脚下。”慕笙提醒着,踢了踢脚边的铁链。
沈渡睁眼,才知道慕笙做了什么。那么多铁链,全都断成一截一截堆在地上。若是拿去卖废铁,估摸能卖不少银两。奇的是,他和慕笙身边,包括棺材周边都没有坠落的铁链。慕笙无视他询问的目光,走到棺材前,将棺盖儿推开。棺材里躺着一个身着嫁衣,未曾腐败的女尸。女尸脸上满是伤痕,怎么看怎么像初秋。
“就是初秋!”
慕笙仔细端详:“脸上的伤是自己划的。若是旁人,刀口定会深浅不一。自己下手,刀口会越来越深。这是因为初时怕疼,真刺进去了,反倒想一鼓作气,尽快结束。若是旁人,脸上的刀痕从横错杂,没有规律,因为毁人容貌着,多半带有憎恨。自己动手的,刀痕会显得十分有规律。”
沈渡:“这是活葬?”
慕笙:“不是活葬,是活殉。七枚木钉,分别钉在七处,然这七处都不是要人性命的。被定在棺材后,人还活了七天。嘴角有碎米,喂得是流食稀饭。七日后,以水银灌入这七处伤口,致人死亡。初秋她,死得很痛苦。”
沈渡:“她的魂魄”
慕笙:“困于阵中,受人驱使。”
沈渡:“笙笙说过,这阵不是求长生的。”
慕笙:“的确不是,这是求阴魂复生的。”
沈渡:“可有人成功?”
慕笙:“没有!民间有句话,人死如灯灭。除非这人没死透,否则不可能死而复生。”
沈渡:“这么繁琐的阵法竟是一场空,他或者他们一定很失望!”
慕笙:“人鬼殊途,人就是人,鬼就是鬼。人能变成鬼,鬼却不能变成人。”
与此同时,知府小公子的马车停在客栈后门。赶车的是小公子的心腹,提着灯笼等在一旁。帘子由内掀起,车夫用余光瞧着,将手臂伸了过去。知府小公子不若想象中那般挺拔,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将帷帽拉得低低的,遮住上半张脸。身体微弓,时不时的还咳一下。
从下车到进入后院,路程很短,二人亦没有任何交流。待小公子来到井口时,提着灯笼的车夫打破了沉默。
“公子,有人入井了!”
小公子猛地抬头,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那口井,用嘶哑地,带着无限杀意的声音道:“下井!”
车夫提着灯笼照了照井口,“公子小心,这井下并非一人。”
他们在井绳上做了标记,若是他们的人下井,标记会停在固定的地方。绳索是活的,人的重量不同,井绳下放的长度也不同。车夫擅观察,由此断定,井下不止一人。
小公子声音凉薄:“不管几人,杀了祭阵即可。”
车夫将灯笼放在井台上:“以一盏茶为限,若一盏茶后小的没有上来,还请公子返回知府衙门,且勿以身犯险。”
小公子斜了他一眼:“废话真多,下井!”
车夫还欲再劝,小公子已经下了井。看到井下变化,小公子目眦欲裂,欲当场杀了慕笙和沈渡。沈渡以一敌二,先是斩杀了车夫,再将知府小公子制服。不杀不是因为杀不了,而是杀了,就不能治知府的罪。纵子行凶,人证物证俱在,起码要判个流放。
杀人容易,判刑难,只有当庭审判,才能护住那些被害者的家人。面对着知府小公子的叫嚣,躲在宫铃里的初秋出来了。她缓步走到小公子跟前,半跪着问他:“公子可知?夫人她宁可魂飞魄散,都不愿再见公子一面。”
小公子赤红着眼睛:“你说谎!阿妩她爱我,绝不可能丢下我!”
初秋笑了,衬得那张脸越发可怖:“夫人她不爱了,不止是因为公子变了心!还因为,没有哪个人会愚钝到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后,还坚定不移地爱着另外一个人。夫人的爱,早被公子您消耗光了。”
小公子挣扎着:“你胡说!我会把我的阿妩找回来!”
初秋拿出一支断裂的簪子:“可是公子,夫人她回不来了!”
时间倒退回十年前……
知府老爷要给小公子找个陪读,男女不限,容貌不限,只要求一点,能降的住公子。
知府老爷重金招聘了三日,只有一个丫头报名。丫头很黑,很瘦,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腰间别着一把砍刀。怎么看,怎么像是从乡下来的。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知府老爷将她招进府里。
入府第一天,小公子就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他让下人把一条活蛇扔到丫头怀里。结果,丫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拿着砍刀将活蛇开膛破肚,并且把蛇胆给吞了。小公子吓得干呕,见她如见鬼一般。
为将她赶走,小公子趁机装病。有了先前的经验,知府老爷与知府夫人没有搭理他,直接让丫头去他跟前侍疾。这丫头不按套路出牌,连着送了三日蛇羹,吓得小公子四处躲藏,然每一次都会被她找出来。她就两个要求,要嘛听话,要嘛挨打。
躲,躲不过。打,打不过。求助,爹娘都不理他,还勒令府中下人也不许搭理他,无招之下,只能暂时屈服。
那是自小公子懂事以来,第一次主动去学堂。单是去了学堂还不行,还得尊师重道,还得学的比她好,否则也得挨打。都说一个猴一个拴法,小公子这只猴,愣是被丫头给栓住了。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他们朝夕相伴了三年。三年时光,让一个人人头疼的纨绔泼皮变成了温文尔雅,知书懂礼的秀才。让一个黑瘦的乡野丫头,变成了皎若秋月的美人。
十六岁生辰那天,月光倾泻,小公子眉眼柔和,看着丫头一脸情深缱绻:“阿妩,若我许你三餐四季,唯汝一人,你可愿在我中了解元后与我定亲?”
丫头披着红色大氅,满眼灵动地望着他,眉眼含笑:“等你中了解元再说!”
放榜那日,他遭同窗妒忌,欲用匕首取他性命,是丫头扑上来,用自己为他当了刀!那一夜,他跪在佛堂里磕破了头,只求老天爷把他的阿妩还给他。丫头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三天三夜,小公子便在佛堂里跪了三天三夜。
丫头醒来那日,小公子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跪求爹娘,说他一定要娶阿妩为妻,此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