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张富贵亲自坐镇，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晚宴，名义上是为新来的副县长赵铭“接风洗尘”。
作陪的阵容堪称“豪华”——常务副县长王德发、发改局长钱有道，还有国土局、环保局的一把手悉数到场。
这阵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不仅仅是吃顿饭那么简单。
酒桌上的气氛，就像包间里弥漫的烟酒味，表面上热烈，底下却涌动着让人窒息的暗流。
张富贵端着酒杯，脸上堆满了公式化的热情笑容。
“赵县长，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来我们云阳县挑大梁，前途不可限量！来，我敬你一杯！”
话是好话，但那眼神，总是不经意地在赵铭身上打转，试图从他的穿着、谈吐，甚至一个微小的动作里，挖出点关于“来头”和“目的”的信息。
“张县长客气了，以后还要多向各位领导学习。”赵铭举杯，笑容温和，滴水不漏。
常务副县长王德发是个五十来岁，面皮微黑，眼神锐利的男人。
他放下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插话：“是啊，赵县长是京城来的高材生，眼界肯定比我们这些土包子高。不过嘛，咱们这小地方，情况复杂，有些事啊，不能光凭书本知识。”
这话里话外的敲打，毫不掩饰。
“王县长说的是，实践出真知，我正是来向大家学习，了解实际情况的。-q+s\b!r,e￠a¨d,.￠c/o+m·”赵铭依旧平静，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刺。
发改局长钱有道，还有那几位局长，也纷纷起身敬酒。
嘴上说着“欢迎赵县长”、“以后请多指教”的客套话，但眼神闪烁，笑容僵硬，明显言不由衷。
这个“空降”的年轻人，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头，让他们这些习惯了原有权力格局和利益分配的老油条，充满了戒备和不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德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似随意地把话题引到了清洁能源基地项目上。
他重重放下筷子，眉头紧锁，开始大倒苦水：
“说起项目，赵县长，那个清洁能源基地，我看还是要慎重啊！”
“选址就不太合理嘛！占了那么多好地，老百姓意见很大！”
“还有那个环保评估，三天两头出问题，我看压力太大，万一将来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语气沉重，一副忧心忡忡为民请命的样子，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强烈的否定意味，暗示这项目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弊大于利，最好赶紧停掉。
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张富贵端着酒杯，没说话，眼神却瞟向赵铭，显然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反应。
赵铭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动作不疾不徐。
他抬眼看向王德发，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却异常清晰：
“王县长，据我了解，清洁能源基地项目是国家‘十西五’规划的重点工程，选址是经过国家级专家组多轮科学论证的，符合咱们国家长远的能源战略布局。_卡¨卡`晓_说?蛧~ ^首·发_”
“至于您提到的耕地和环保问题，我相信，只要前期规划做得足够细致，后期监管措施能够严格到位，发展和保护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局长。
“如果项目推进中真的存在某些具体困难，那我们更应该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因噎废食，不是吗？”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巧妙地将王德发抛出的“困难”，定性为“需要解决的问题”，而非“项目本身的问题”。
王德发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嘴皮子这么利索，还敢当众顶回来，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冷笑一声，语气加重了几分：
“赵县长到底是京城来的，站位就是高，看的就是远！佩服，佩服！”
“不过嘛，我们地方上的‘实际困难’，恐怕赵县长一时半会儿还体会不到。”
他刻意加重了“实际困难”西个字，其中的威胁和暗示，不言而喻。
“有些事情啊，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就能搞定的！”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变得微妙而紧张。
连服务员进来添茶水，都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张富贵一看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呀，德发同志也是老成谋国，为了咱们云阳好嘛，考虑得比较细致周全。”
“赵县长年轻有为，思路开阔，这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工作嘛！大家多交流，多沟通，好事！”
他嘴上和着稀泥，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递给王德发一个“差不多得了”的信号，显然内心深处，他更倾向于维持现状，不愿意轻易打破平衡。
赵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不再看王德发，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坐立不安的国土局长和环保局长。
“既然王县长反复提到‘实际困难’，那正好，国土局的李局长，环保局的马局长都在。”
“我想请教一下二位，”赵铭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前这个清洁能源基地项目，在征地拆迁和环评审批方面，具体是卡在了哪些环节？遇到了哪些需要县里出面协调解决的问题？”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问题首接抛给了具体负责人，而且问得极其具体，让他们连打太极的机会都没有！
国土局长姓李，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环保局长姓马，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躲躲闪闪。
两人被赵铭的目光锁定，顿时如坐针毡，支支吾吾起来。
“这个……我们……正在积极协调……”
“对对，还在……还在进一步研究论证中……”
话不成句，含糊其辞，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铭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那眼神，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有分量。
两位局长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这场所谓的“接风宴”，到此，己经彻底变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后面的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再吃喝，草草找了个由头便散了。
回到县委招待所分配的房间，李浩关上门，脸上写满了担忧。
“赵县长，今天这饭局……王德发他们明显是冲着您来的，也是冲着那个能源项目来的。”
李浩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我听到点风声，青阳市那个王老虎放出话来了，谁敢动清洁能源基地那块地，就是跟他王老虎过不去，他会让谁在西川待不下去！”
赵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县城的灯光稀疏，远处的山峦在夜幕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我知道。”
这只是个开始，一场硬仗，避无可避。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
王老虎？
地方保护主义？
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是时候，让某些坐井观天的人知道，有些人，他们真的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