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沙僧,将行李交付孙悟空,二话不说便褪去皂色直裰,露出古铜色虬结的臂膀。
降妖宝杖在掌心,旋出银亮的光圈,随着他大喝一声,浊浪轰然分开,露出丈许宽的水径。
沙僧踏着湿润的河沙稳步前行,腰间虎皮裙在暗流中猎猎作响。
行至半里,前方传来鼎沸人声。
沙僧倏然驻足,闪身藏入覆满青苔的礁石后。
透过摇曳的水草望去,一座白玉亭台浮于水波之上,亭角悬着琉璃灯盏,映得
"衡阳峪黑水河神府
"八个篆字熠熠生辉。
数十个鱼精虾怪,捧着玉盘金壶穿梭往来,亭中檀香袅袅,酒肉飘香。
只见亭台中央鎏金座椅上,端坐着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连环甲的妖王。
他摩挲着竹节钢鞭,猩红的眼珠泛起贪婪的幽光:
"那东土和尚乃十世修行的金蝉子,吃他一块肉便能脱却轮回,长生不老!
"
妖王猛地拍案,震得满桌杯盏叮当作响,
"今日终于入网!小的们,快把九环铁笼抬出来,将那和尚与长嘴的囫囵蒸熟。
再备下八珍宴,我要写柬书请二舅爷西海龙王来共庆长生!
"
这番言语如热油泼心,沙僧怒目圆睁,宝杖重重顿地,激起丈高水花。
他踏着浪头直冲亭前,宝杖点在汉白玉栏杆上,震得整座亭台嗡嗡作响:
"泼怪!速速放出我师父与八戒师兄,饶你碎尸万段!
"
守门的虾兵,吓得须子乱颤,跌跌撞撞奔入内堂:
"大王!祸事了!晦气脸的和尚杀上门了!
"
妖王霍然起身,甲胄相撞声清脆如铃:
"何方狂徒敢扰本王雅兴?
"
待披挂整齐,提鞭跨出殿门时,只见沙僧立于浪尖,宝杖映着水光森然如霜。
"你这藏头露尾的孽畜!
"
沙僧认出对方方脸阔口、背生硬壳的模样,正是鼉龙成精,
"为何化作艄公,诓骗我师父渡河?
今日不交出人来,定教你血溅黑水!
"
鼉龙抚掌大笑,钢鞭挽出朵朵银花:
"来得正好!若能接我三招,便放你师父;若接不住——
"
话音未落,钢鞭已挟着腥风劈面而来。
金杖与钢鞭相撞,迸出万点火星。
沙僧沉肩拧腰,宝杖舞成泼天雪幕;鼉龙左腾右挪,鞭影化作银蛇狂舞。
三十回合下来,黑水翻涌如沸,鱼虾惊散奔逃。沙僧暗忖:
"这孽畜膂力惊人,久战恐生变故。
"
当下虚晃一招,转身便向水面游去。
鼉龙却收鞭而立,怒说道:
"且饶你性命回去报信!等我请得二舅爷来,连你那毛脸雷公嘴的师兄一并拿下!
"
沙僧破水而出,发髻尽湿,水珠顺着虬髯滴落:
"哥哥,这妖怪狂妄至极!
"
悟空蹲在礁石上,挑眉问道:
"可探得虚实?
"
沙僧抹去脸上水渍,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末了补充:
"那妖自称鼉龙,模样与老鼋有几分相似。
"
悟空摩挲着下巴沉吟:
"西海龙王......他舅爷莫不是那镇守西洋大海的敖闰?
"
说罢火眼金睛红光暴涨,
"走!且去会会这西海亲戚!
"
正当他们说话间,忽有浊浪翻涌,下游缓缓浮出个白须老翁。
他身披褪色的霞帔,脚踏半沉的玉笏,颤巍巍对着悟空等人长揖及地,声如枯木萧瑟:
"大圣!黑水河河神叩见!
"
悟空金箍棒横在胸前,火眼金睛爆出赤色精光,周身腾起三丈寒芒:
"好个大胆妖孽!方才变作艄公骗我师父上船。
这会儿又扮作河神,来诓骗你孙爷爷?吃俺老孙一棒!
"
棒影如电,却在触及老翁,发梢时骤然停住——
只见那老者五体投地,浑浊老泪滴在礁石上,洇出朵朵墨痕。
"大圣明察!
"
河神额头磕得青紫,声音哽咽难续,
"小神确是这河内正神!去年端阳,西洋来的孽畜,借着大潮夺我神府。
小神率水族与之相斗,怎奈年迈力衰,被他打得遍体鳞伤。
水族死伤无数,连镇河玉印都被夺去!
"
他扯开破损的衣袖,露出臂上狰狞的鳞甲抓痕,
"小神跨海去西海告状,谁知那妖竟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外甥!
敖闰拒不接状,反劝我让出洞府!
小神欲上天庭鸣冤,可九重天门深似海,我这微末神职......
"话音未落,已泣不成声。
悟空听得怒发倒竖,金箍棒嗡嗡作响震得沙石飞溅:
"好个徇私枉法的老泥鳅!
那妖捉了我师父八戒,扬言要蒸熟了给敖闰贺寿!正愁没处寻他晦气,你倒送上门来!
"
他转头吩咐沙僧,
"贤弟与河神在此守着,待俺去西海走一遭!
先把敖闰揪来问罪,再叫他亲手擒了那孽畜!
"
河神闻言,又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浑浊老眼中泛起希冀的光:
"大圣神威,定能涤清这黑水冤孽!
小神愿在此结草衔环,静候佳音!
"说罢化作一缕青烟,隐入河底。
孙悟空见这河神已离开,便纵筋斗云疾驰至西海之上,罡风在耳畔呼啸。
他屈指轻捻避水诀,刹那间翻涌的浪涛如巨幕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晶莹剔透的水径。
幽蓝的海水在四周凝固成拱形,珍珠珊瑚镶嵌的海底奇景一览无余。
正当他踏步前行时,一道黑影裹挟着腥风破浪而来。
定睛看去,竟是个身披鳞甲的黑鱼精,手中紧攥着描金书匣,鳍尾摆动间带起串串气泡,显然是在匆忙赶路。
"哪里走!
"
悟空暴喝一声,如意金箍棒化作碗口粗细,裹挟着雷霆之势当头砸下。
黑鱼精尚未反应,只听得
"砰
"的一声闷响,鱼头瞬间爆裂,脑浆混着血水在水中散开,尸身打着旋儿浮向水面。
悟空探手如电,稳稳抓住坠落的书匣。
打开匣盖,只见素绢上字迹工整:
"愚甥鼉洁,顿首拜上,启上二舅爷敖老大人台下:一向承蒙佳惠,深感恩慈。
今擒获东土僧人,实为世间罕有。
外甥不敢自用,念舅爷华诞在即,特设菲宴预祝千寿。
万望速临,是荷!
"
他反复摩挲着绢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个现成的罪证!这柬帖比什么供状都管用!
"
说着将简帖揣入怀中,踏着碎浪继续往龙宫深处而去。
龙宫前的巡海夜叉,远远望见那道金光,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跌跌撞撞撞进水晶宫:
"大王!大事不妙!齐天大圣打上门来了!
"
西海龙王敖闰正与群臣饮宴,闻言手中玉盏当啷坠地,珊瑚宝座都跟着震颤。
他慌忙整理衣冠,率领虾兵蟹将涌出宫门,脸上堆起十二分笑意:
"不知大圣驾临,有失远迎!快请入内,喝杯淡茶解解乏!
"
"哼!
"
悟空斜睨着龙王,金箍棒重重杵在珊瑚阶上,震得满殿珠灯乱晃,
"老孙还没请你吃茶,你倒先吃上我的酒了!
"
敖闰赔着笑,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大圣这话从何说起?您皈依佛门已久,从不沾荤腥,何时备下酒宴请小龙?
"
"等你赴了那鼉龙的寿宴,这吃酒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
悟空冷笑一声,眼中金芒大盛,
"包庇外甥强占河府,纵容妖邪捉拿圣僧——敖闰,你说你该当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