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安心中始终惦记着他在海底见到贺兰依一事。
一回到缥缈峰,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找贺兰依。屈指敲了两下门,唤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门内毫无反应,但他感觉得到,贺兰依就在里面。
“师父?”
顾无安推开门,心中默念了一句“僭越”。
平日里他从不曾踏进贺兰依的房间。
房门打开,他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左边的床上。
贺兰依正闭目酣睡着。
确认贺兰依安然无事,他就该离开的,可不知怎的,他的身体好似不听脑子使唤一样。
顾无安放轻了脚步,还未近身,就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味。
他在缥缈峰近三年,从未见过贺兰依饮酒。
他幼时见过一位酗酒的老者,同他说,这酒可解百愁,喝多了,就会忘却诸多烦恼,所以他这一辈子,才会如此嗜酒如命。
顾无安蓦地想起,贺兰依脸上偶尔流露出的哀愁。
有时是雨天,有时是深夜。
她总一个人坐在某个地方,望着天。
嘴巴里喃喃说着些他听不清的话。
那么贺兰依喝酒,也是为了解愁吗?
她心中的愁思,又是什么呢?
顾无安蹲下身子,目光注视着床上的贺兰依,思考着。
原本熟睡中的人突然睁眼,叫他瞬间慌乱。
“我……”
他正想解释,却没想到贺兰依会伸出手抚上自己的眉头。
那一刻,他忽然像个孩子般,眼神懵懂,心也懵懂。
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是皱着眉头做什么?一点儿也不好看。”
贺兰依的语气要比平时多一分醉意,少一分冷静。
顾无安的喉咙上下滑动,莫名渴得厉害。
他小心翼翼地问:“师傅原来觉得,弟子好看吗?”
贺兰依笑了笑,承认:“嗯。”
指尖上下描绘着他的五官,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
她动作认真,神情也十分认真。
“你如今,长得很好看。”
她说他如今好看,也就是从前不好看。
顾无安失笑。
不过也是,他从前瘦弱得很,那副样子落到贺兰依眼里都是玷污。
贺兰依:“我将你养得很好。”
“是,师父将我养得很好。”
健壮有力,身姿挺拔。渔村的村民甚至想将他留下,做自家的女婿。
“所以你千万不要,变成之后那个人人唾弃的反派。”
反派?
顾无安虽然听不懂,可他还是答应了贺兰依。
“好,弟子不做反派。”
“不杀人。”
“不杀人。”
贺兰依说一句,他便重复一句。
像是某种承诺,又或是某种誓言。
贺兰依收回手,眉眼低顺,身子不自觉蜷缩起来,小声说了句:“也不要,杀了我。”
顾无安没听清,“什么?”
贺兰依却已经再次合上眼,沉沉睡去。
她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段文字,后期入魔后的顾无安,一剑穿透贺兰依心脏。
那天是个好日子,风清气朗,日头高照。
昆仑仙宗上却宛若人间炼狱,数不清的弟子被魔物杀死,鲜血染透了他们的青衣,也染红了贺兰依的眼睛。
她恨恨地盯着顾无安,“你身为人族,却自甘堕落与魔道勾结。”
“如今更是狠心残杀昔日同门,你实在是……”
“不配为人!”
顾无安冷漠地看着她,神情逐渐变得癫狂起来。
他仰天狂笑,笑到眼角都有了湿意。
“贺兰长老,你不是修得无情道,万事万物都难以入你眼吗?怎么如今也会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难怪,难怪你被誉为天才,却至今未能勘破大道。”
“既然修得是无情道,就该像你以前那样一直冷情傲慢下去!看看你现在,分明是无心之人,却还要装作心怀大爱的可笑样子。”
“你懂得什么是爱吗?你爱过吗?你知道被心爱之人抛弃是何种滋味吗?”
他眼角的泪滑落,那是贺兰依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滚烫的泪水。
她生来就是独自一人,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玉衡子将她带回昆仑,说她适合修无情道,她便修了。
他们说她身为宗门长老,应当守护宗门安危,于是她便战至最后一刻。
至于爱……
这世上有人爱她吗?应该是没有的。
那她爱世人吗?
答案是不,她修无情道,对万物都无情,她其实并不在乎死活,不论是他人,还是自己的。
只是身为名门
正派,她好似就该为了守护苍生而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死。
“咸的。”
“原来泪是咸的。”
贺兰依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头有些痛,恍惚间,她记起顾无安好像已经回来了,并且自己还和他说了一些话。
说了些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了。
只心脏隐隐作痛,大概是因为梦到了这句身体惨死的画面。
那段文字在梦里具象成了画面,顾无安冷着眼将剑送入她体内,就连被刺穿的痛感都真实无比。
贺兰依捂住胸口,感受着掌心下方有力的心脏跳动。
她还活着,那只是梦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
顾无安将鱼妖交到了万福堂,任务完成,管事的给了他相应的奖励。
几株品阶较低的仙草。
如今他还用不上,就收到了百里囊中。
百里囊的作用和贺兰依的空间戒相似,都是用来储存物品的空间法宝。
他这个品级很低,价格也便宜,修仙界几乎人手一个。
越有钱能买到的百里囊品级就越高,品级越高,储存空间也就越大。
随着近几年女修士的增多,对于法宝的外表也就越在意,就说这小小的百里囊,如今市面上已经推出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款式。
顾无安这个是从其他弟子手上低价买来的,款式最普通,空间也最小。
不过他已经很满意。
见贺兰依站在外面,顾无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师傅醒了?可觉得头痛?我走前在桌上给您留的字条可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醒酒汤您喝了吗?”
其实贺兰依大可用灵力将酒排出体外,根本用不着喝什么醒酒汤。
但她还是在顾无安的视线下点了点头,“喝了。”
见顾无安还在盯着自己,贺兰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喝过以后感觉好多了。”
顾无安低着头笑笑。
二人并肩,在路上缓慢地走。
贺兰依是单纯的想透透气,而顾无安为什么也跟着自己闲走,她不清楚,也懒得去探究。
“对了师父,那鱼妖说,它之所以害人,是因为它的亲友都被小河村村民捕杀,它由此心生恨意,这才在海中作乱。”
万福堂中有一法宝可解妖怪语言,他借来用在了鱼妖身上。
贺兰依止步,“百年成精,百年怪。那鱼妖顶多是开了智的精怪,还算不上妖。”
“只是,按你说的,它的亲友都被捕杀,那说明它也没有活到百岁,是如何开了智,成了怪呢?”
“一颗珠子。”顾无安看着她,“那鱼妖说,它吃了一颗红色珠子,一下子增长了五十年修为,这才有了肆意作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