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贺兰依的弟子,意味着可以进入内门,跟其他所有内门弟子一样,学习功法,修炼心经。
对于这些平凡的外门弟子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而顾无安只是沉默。
反倒是一旁的陈业脑筋一转,当即跪了下来对着贺兰依连磕了三个响头。
“长老!您请收我为徒吧!”
刚才顾无安称呼眼前之人为“贺兰长老”,昆仑上下,能有如此容貌又位极长老的,除了缥缈峰的贺兰依还能有谁呢?
他注意到贺兰依身上那件平平无奇的白衣上隐隐有流光闪动,这是最基础的洁净诀,用以清洁身体或是衣衫。
可哪怕是再微小的法诀,都需要灵气来催动维持。
是以寻常修士为图方便,也为了更省灵气,大多只捏一个小球,落到身上片刻便可去除脏污。
像贺兰依这般,将洁净诀催动成一整片覆盖在全身衣服上的,莫说昆仑,就是放到整个修仙界,那也是独一个。
而这也侧面彰显了贺兰依的境界之高。
此刻在陈业眼里,贺兰依身上那流动着的白光就是强大力量的象征。
而他一生所求,正是这般力量!
他顿觉胸腔中似有一团火焰高高升起,使他热血沸腾。
而被他炙热目光注视着的贺兰依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仍然只专心看着顾无安,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无安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业,白日下了雨,湿润的泥土将陈业膝盖处的衣物染脏,他的额头上也粘上了些许泥土和杂草。
这副脏污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对他的半点高傲可言。
看吧,这就是力量,谁拥有力量就拥有了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地位。
顾无安此刻有些想笑。
但他表面却表现得略微有些局促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说道:“只是弟子愚钝,怕是没有资格做您的弟子。”
“对!”陈业一听这话,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立刻绽放出光彩,兴奋道:“长老,顾无安入山两年有余,却连天地灵气都无法感应到,修仙于他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长老不妨看看我,弟子如今只差一步便可踏入筑基期,在这外门弟子中亦是佼佼者,就连葛长老也说过,若无意外,再过段时间弟子便可突破,升入内门也并非毫无可能。”
陈业目光灼灼,满脸期待的看向贺兰依。
他入昆仑已有八年,关于诸位门中长老的事迹也听到不少,贺兰依的缥缈峰资源比起其他长老的山头虽说要少了些,可贺兰依怎么说也是堂堂长老,再怎么样差也总好过终日呆在这外门。
再说了贺兰依门下并无弟子,若是自己拜入其门下,岂不就是她唯一的弟子,那么缥缈峰上下的资源自然都是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些的陈业更为激动了些,就连鼻息也变得比先前沉重了许多。
再怎么说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贺兰依又怎会看不出陈业的心思。
“你如今多大年纪?”
听到贺兰依问话,陈业还以为是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说动了她,乐颠颠的回答:“回长老,弟子如今二十有五。”
贺兰依点点头,又问顾无安:“你呢?”
顾无安先是一愣,随后才回过神来答话:“弟子十七。”
陈业有些莫名:“长老这是何意?”
贺兰依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喜欢年纪小的。”
“可是!”陈业还在挣扎,“顾无安他根本就是个废物!长老当真要收一个废物为徒吗?”
听到了吗?他在嘲笑你呢!
这个废物的角色你到底还想扮演到几时呢?我亲爱的主人。
顾无安眸色渐深,原本苍白的脸上隐隐有黑色气体闪过。
风声愈大,夜幕之上,偶有雷霆闪烁。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气温陡然下降,天空黑压压一片,十分压抑。
耳边那恼人的声音还在不停叫嚣着,似迷惑,似呼唤。
顾无安的双眼渐渐失去焦距,眼前的贺兰依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在他眼前不停晃来晃去。
真是,惹人心烦。
“废物……”
贺兰依薄唇微张,吐出这两个字来。
顾无安脑中某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裂开来。
杀了他!
杀了她!
杀了他们!
顾无安头痛欲裂,胸中好似有一团烈火在剧烈燃烧,唯有杀戮才可平息他心底的火焰。
可是接下来贺兰依说的话却让他一愣,贺兰依的清冷嗓音如同绵绵春雨般神奇的安抚了他的情绪。
那扰人的声音消失了,顾无安一脸茫然,脑海中对刚才发生的事已是一片空白。
“二十五岁还未筑基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废物?”
贺兰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明显
受到打击的陈业。
她原本没想说这些,毕竟身在异世,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何况贺兰依原本就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她大可遵守人设保持沉默。
可刚才她看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顾无安,看着他瘦小的身体上压着那么多的木柴,看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上遍布着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于是一下子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过也才十七岁,本应是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大好年纪,却被身边人的欺辱打骂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从前她身为看客,对书面上的寥寥几行文字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如今身处其中,才知道那一笔带过的多年折辱是真实的发生在一个十七岁少年的身上。
那些打骂在他身上汇成一道又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形成了他身上终年难以散去的阴郁和心底那座难以逾越的高墙。
这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些不好的回忆一下子涌入心头,刺激得她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她此时的发声,不仅仅为了顾无安,更是为了拯救那幼小无助的自己。
“我十岁入昆仑,十二岁踏入筑基,十八岁结金丹,成了天下人人称赞的天才修士,而今我二十七岁,已是宗门长老。”
“看看,我不过年长你两岁,你如今却要跪在我面前求我收你为徒。”
“那么你来说说,二十五岁不过才练气期的你,是不是一个废物!”
真正的贺兰依从来不会以天赋自傲,更别说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陈业对贺兰依的了解也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听说,在今天之前甚至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她,他自然意识不到贺兰依的不对劲。
他只知道像贺兰依这样的天才,根本不会懂得如他这般平庸之辈的苦楚!
他分明比其他人修炼得更加刻苦用功,多年来不敢有片刻休息,哪怕夜里睡着了,梦里都是在不断的修炼!修炼!继续修炼!
可老天爷就是这样不公!
他的勤奋努力根本比不过所谓的天赋!
陈业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双眼通红地看着贺兰依。
“我是废物,那他顾无安就是连废物都不如!”
“你若收他为徒,也必定会受到天下人的耻笑!”
贺兰依懒懒地掀起眼皮,姿态随意。
“那又如何?旁人的看法我向来不在乎。”
“哈哈哈哈…”陈业笑中带泪,“好!好啊!”
“那我们就走着瞧。”
“顾无安!”陈业走到顾无安身旁,朗声道:“三年之后,我一定会通过内门大选,到那时,我会名正言顺的向你发起挑战。”
“我会打败你,也好让贺兰长老知道自己今日到底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说罢,他快步离开竹林。
顾无安盯着眼前的白衣背影,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刚才,贺兰依是在维护他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无安陷入沉思。
贺兰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回过身来看着顾无安。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做我的弟子?”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顾无安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顾无安的瞳色比常人更深一些,漆黑如墨,黑得没有半点杂质。
那样纯粹的黑色让贺兰依的心一惊,喉间微动。
顾无安看了她许久,然后问她:“长老为何如此看重我呢?”
“正如方才陈业师兄说得那样,我不过是个连天地灵气都感应不到分毫的废物,长老若是收我为徒,只会令他人耻笑。”
自然是为了活命啊!
但这话是千万不能说出口的。
“因为我相信你。”贺兰依看着他,“我相信你的未来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闪耀。”
“所以顾无安,不要轻视自己,哪怕所有人都说你不行,不可以,你是个废物。你也得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相信你自己才对。”
相信…自己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可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贺兰依呢?
顾无安喉咙上下滑动,望着贺兰依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
心跳陡然加快,“噗通…噗通…”,他有些想笑,贺兰依刚才说的那些话,竟会令自己心起波澜,就好像他真的可以改变那些既定的结局似的。
夜幕低垂,躲藏在黑云背后多时的雨水在这一刻终于干干脆脆地落了下来。
贺兰依随手弄出一个结界,将自己和顾无安一起隔绝其中。
顾无安看着即将要落到自己身上的雨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弹开,“啪”地一下落到地上,溅起一阵又一阵的小水花。
自己好像,被保护了。
这世上终于也有一人,不忍他被雨水打湿,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
顾无安闭了闭眼
。
不论贺兰依真正的目的是何,他此刻,是真的很想抓住,她替他遮风挡雨的这一瞬间。
他望着贺兰依,生疏地笑了一下,说:“弟子愿意,做您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