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之衣 作品

第232章 三州风云起

“少君,许贡、王朗此举图谋甚大,不可不防。”

许昭神色凝重地劝说,摇曳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将那份忧虑勾勒得愈发清晰。

严毅的目光在简牍和他的脸庞之间来回游移,内心生出几分迟疑。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贡与王朗的筹谋,自己见招拆招便是。只是说服许昭归附之事,此刻却产生了变数。

许贡、王朗既打算联合江东诸郡县一起对付他,势必会对实力不俗的许昭竭力笼络。值此风云变幻之际,许昭大可左右逢源,坐收渔利,乃至趁机壮大势力。他会在这个时候,甘愿放弃辛苦创下的基业,归附他人吗?

严毅沉吟片刻,试探问道:“以许君之见,我当如何应对?”

许昭似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道:“以少君今日之声望武略,若是振臂一呼,势必从者云集,足以与许贡、王朗分庭抗衡。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许贡与王朗的联合,对江东之人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毕竟其掌控的,是江东综合实力最强的两个郡。而且背靠扬州刺史刘繇与汉帝,一直被视为江东的正统势力。

相比之下,豪族、贼寇出身,崛起不足一年的严毅,根基就要显得薄弱许多。

即使严毅兵锋正锐,许昭也只是认为,严毅具有挑战许王二人的实力与潜力,但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严毅观察许昭神色许久,脑海中两个念头激战不休。

一个念头是说服许昭归附,另一个念头是当场制服许昭,逼其就范。

第一个方法的实施时机,似乎尚未成熟。第二个方法的成功概率较大,但势必会对江东其他势力的立场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

严毅紧握的手缓缓松开,终是放弃了立刻收服许昭的打算,决定先稳定内部,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全力对付许贡与王朗。

只要击溃许贡或王朗中的任何一个,这偌大江东,便唾手可得。

“既如此,便依许君所言,待我回返钱塘后,即推进此事。”严毅长身而起,朝许昭肃然长揖:“许君夤夜相告,这份情谊,在下铭记在心,来日定当厚报。”

许昭连忙起身回礼,神色诚挚:“昭与尊父相交多年,情同手足,自当全力助君。”

他选择提前站队,也是无奈之举。余杭地处严毅与王朗的势力范围之间,一旦两家开战,势必会将他牵连进来。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押注。

严毅先扶他坐下,然后才自己落座,话锋一转,笑道:“今年数战,毅缴获军械颇多。许君若不嫌弃,毅当择日命人按万军之数,遣人送至。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许昭大喜,起身拜道:“少君厚赠,昭感激不尽。”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却都没有睡意,就在这简陋的房舍内,秉烛商议诸多合作细节。直到次日丑时,烛火方才熄灭。

回到营寨后,严毅打了个哈欠,朝身旁的姒青吩咐道:“子越,把那些我军不要的军械,挑出一万副,分成五批给许昭送去。战前送两批,战中送三批。”

交待完毕后,他一头扎进营帐,蒙头便睡。

两日后,严毅率军返回钱塘。

在这期间,江东的局势进一步变得波谲云诡起来。先是周勃、典超二贼伏诛的消息传遍四方,令江东群寇闻风丧胆。接着又是吴县召集令风波渐起,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

括苍山东麓,伏牛岗抱犊寨。

寨主杜野坐在‘忠义堂’上首的狼皮榻席上,双手微颤地捧着一卷简牍仔细观看,粗犷黝黑的脸庞上布满抑制不住的狂喜之色。

杜野是千余山贼的魁首,在绵延数百里的括苍山,其势不过蕞尔小寇,常年遭受周勃、典超的欺凌。

然而,就在两天前,这两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突然崩塌了,折戟于严毅刀下。

更令他惊喜的是,平日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的王朗,居然破天荒地命人发来缴令,授予他一个‘镇西校尉’的官职。

虽然这个官职有名无实,并未得到公开承认。但它带来的好处也是毋庸置疑的:抱犊寨今后不会再遭受会稽军的征剿,同时每月还可从富春府库获取一定数量的钱粮资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抱犊寨需要接受会稽军的征调,在战时跟随会稽军作战,或是在敌军入侵时,为会稽军驻守括苍山东麓隘口。

而这个敌军,王朗派来的使者也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那便是被许贡、王朗视为逆贼的严毅。

严毅!

杜野听到这个名字时,吓得心惊胆颤。强如周勃、典超,尚且被其杀鸡屠狗般剿除,自己这点微末势力,怕是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不过在王朗的威逼利诱下,他也没胆气拒绝。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唯有先答应下来,将送到嘴边的好处捞到手再说。

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杜野被迫接受的‘招安’不同,雄踞丹阳西部的祖郎,收到的是一份极尽吹捧之能事的缴令。王朗先是借刘繇之名,给他送来丹阳太守的印绶,接着又陈明唇亡齿寒之理,许下诸多好处,力邀他联手对抗严毅。

“许伯谦和王景兴不过区区郡守,有什么资格表我为丹阳太守。我若是接受,才真的是沦为世人笑柄!”

祖郎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笑看长子祖洪张弓射杀一头獐子,语气中充满不屑,侧头与旁边的部将徐预交谈。

他今年四十一岁,年龄与严白虎效仿,精气神却比严白虎好上几分,仍有开疆拓土的野心。

“好箭法,大公子真乃神射!”徐预先是夸赞了一声祖郎,接着恭声道:“王朗一介酸儒,在大帅面前,自是提鞋也不配。不过严毅日渐势大,唇亡齿寒之论,倒也并非虚言。”

祖郎从策马冲向獐子的祖洪身上收回目光,长叹一口气道:“严氏有子类虎,吾子豚犬耳。”

徐预不敢接这个话头,低声道:“猛虎相搏,必戕其一。主公何不效卞庄刺虎之策?待其两败俱伤,再执戟入场,可收渔翁之利。”

祖郎手中的马鞭轻敲掌心,颔首道:“季侠言之有理,只是这个火候,颇不好把握啊。”

他的势力版图内,共有七座城池,远非许昭等辈可比。且辖地偏安一偶,周围除了一个严毅之外,再无其他劲敌。又占据了宛陵、春谷两座大城,地理位置、辖地资源、人口等都十分优越。

宛陵是丹阳郡治,也是丹阳第一大城,人丁近十万口,繁荣富庶。春谷则是江东首屈一指的产铜地。仅凭这两座城池,每年便为他提供大量的钱粮。

因此在当前局势下,祖郎不但没有外部危机,反而还处于扩张势力的绝佳时机。而祖郎打的也是左右逢源、广拓基业的念头。

“林外风急,请父亲移步林间歇马。待孩儿烤得这獐肉,与父亲把盏御寒。”祖洪单手提着血淋淋的獐子,收弓下马。

祖郎对儿子的孝顺还是很满意的,虬髯下的大口绽开一抹笑意。山风掠过时,忽然想起多日未见二子祖宇,一边驭马一边问道:“祖宇那小子,怎么十多日未见他踪影了?”

祖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眼珠滴溜溜一转,佯装漫不经心道:“二弟近来迷上一个叫做步练师的小娘,听说是追到钱塘那边去了。孩儿近日忙于习练骑射,也不是很清楚。”

祖郎初时不以为然,忽然反应过来,大怒道:“这个畜生,他想气死我吗?速速派人去把这逆子给我绑回来!”

眼下正是他与严毅随时可能翻脸的时候,儿子去钱塘,岂不是羊入虎口?

祖洪低下头,眼底闪过阴谋得逞的狠光,恭声道:“父亲勿忧,孩儿这就赶去钱塘,定将二弟带回。”

祖郎气得胡须直颤。玛德,自己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两个蠢货。

“你莫去了。”他强忍怒气,目光转向徐预:“季侠,你亲自走一趟,将那孽子带回来。”

徐预躬身领命。

严毅与许贡、王朗之争,不但对祖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连远在琅琊郡的诸葛玄也不能幸免。

诸葛玄本已同意出任豫章太守一职,却因江东的混乱而心生迟疑,如今听闻严许王之争,更是萌生退意。

江东这潭水越搅越浑,非善泳者不能涉之。

朔风怒号,彤云密布,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压下来。千山万壑,顷刻间尽着缟素,唯余寒梅傲然挺立。

诸葛玄屡遭袁术、刘表两方使者相催,不胜其扰,索性携诸子侄踏雪寻梅,暂避尘嚣。

诸葛亮时年十四岁,亦随叔父同行。

他虽是身量未足的少年郎,却已显竹柏之姿。素麻衣袍略显宽大,掩不住通身清峻之气。

碎雪沾衣不拂,负手立于梅树下的少年,恰似一幅水墨丹青,已经有了几分日后羽扇纶巾的翩翩风采。

“叔父,昔年刘景升单骑定荆州,实赖九大因由。其一,持汉廷符节,名正言顺;其二,身为鲁恭王之后,血统贵重;其三,前任刺史王叡死于孙坚之手,荆州无主;其四,董卓乱政,天下瞩目洛阳,荆州反得偏安;其五,蒯、蔡等大族鼎力相助;其六,景升公运筹帷幄,手段非凡;其七”

诸葛亮走到诸葛玄身旁,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疏密有致的梅花,娓娓道来。

他年少早慧,显露出超越年龄的卓然才识。博览群书而不拘泥章句,观星测雨常有独到见解。谈吐间展露的韬略,令诸葛玄也暗自惊叹,渐渐习惯于在诸事上听取诸葛亮的意见,既是兼听则明,也是有意磨砺栽培自己这个侄儿。

诸葛亮每说一句,诸葛玄便忍不住将刘景升当时的处境拿来与自己对比,愈想愈是黯然,愈想愈是心惊。

“豫章太守乃袁术僭越所封,名器已失其正。我诸葛氏声望止于齐鲁,难达吴楚。况豫章毗邻严毅根基,兵锋近在咫尺。此去非但如临渊履薄,更兼山越猖獗,豪强寡助,恐非立业之选”

诸葛亮条分缕析,将诸葛玄的处境劣势一一剖明。照顾自家叔父面子,没有将他与刘表进行对比。

诸葛玄深深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刘表的权谋与狠辣,自叹弗如。

刘表初至荆州时,依‘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之策,宴请五十五家宗贼首领,尽数诛杀!

其手段之狠,令人瞠目结舌。

诸葛玄自问没有刘表这样的手段,虽对豫章太守一职颇为眷恋,但也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终是按捺下内心欲望,决定婉拒豫章之事。

数日后,诸葛玄拒绝出仕的消息传至寿春与襄阳,气得袁术与刘表一个破口大骂,一个紧皱眉头。

不过两人盛怒之余,却都没有心思再在诸葛玄之事上大动肝火,只因一场新的战事正在荆豫二州快速酝酿,局势的危急程度丝毫不逊于严许王之争。

这场战事便是刘袁之争。

刘表自从得到严毅出兵的允诺后,便悄然加快了备战的步伐。远在洛阳的李傕素与袁术有隙,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瓦解关东联盟,在谋士贾诩的建议下逼献帝秘密给刘表下诏,诏令刘表攻伐袁术。

在多重因素的推动下,刘表半主动半被动地开启了伐袁的各项准备。荆州各地兵马频繁调动,运送粮秣器械的车队塞满了官道,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即将到来的战事。

袁术心急如焚,亲自督促治下各地加强战备。刘表听闻袁术动静,不甘辛苦等来的良机付诸东流,也急缮甲兵,袁刘之战已是一触即发。

不过江东的乱象仍是给刘表内心罩上了一层阴霾。为了确保严毅能按约出兵,刘表又命蔡瑁亲赴钱塘,以窥虚实。

严毅巴不得刘表与袁术干起来,给自己平定江东创造优良的外部环境,在蔡瑁的反复追问下,一再拍着胸脯许诺,定会按约出兵。并表示,驻扎在秣陵的一万二千精锐,便是为征伐袁术所准备。

蔡瑁与其说是被严毅瞒过,不如说是被他自己说服。因为蔡瑁同样希望刘表趁袁术虚弱之际,占据淮南,以便蔡氏从中牟利。

得到蔡瑁肯定回复的刘表,仍对严毅的出兵许诺心存疑虑,暗中又与陶谦接洽,力邀陶谦共同出兵。

陶谦病入膏肓,诸事已托付于刘备,于是两位汉室宗亲,便勾搭在了一起。

急于拓展声望的刘备,见到天子诏令后,私下做出允诺,若是条件允许,会从旁协助。

刘表再无顾虑,终于决定对袁术用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