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会计家的女儿,跟他们大队的知青,女方叫白清洛同志。”
话音刚落,顾常青筷子就掉了。
他不可思议地指着青友大队长旁边穿得特别喜庆的女孩,“今天不是他家女儿结婚吗?”
他坐下来就看到一个穿红裙的人,还挽着一个长辈的胳膊。
他还以为。
“我以为。”顾常青脸色苍白。
你以为什么以为?吃饭不好好吃,拉着他东问西问的,菜都快被夹光了。
那人瞥了一眼,“那是大队长家的闺女,也是来喝喜酒的。”
他拉开顾常青的手,加入抢菜环节。
顾常青猛地起身,顺着一路的红布跑过去。
酒席摆在村口和大队草场,并没有直接在季家。
小孩拿着块肉啃,满脸油光,大人们也热闹地说着话。
顾常青微微喘气,目光死死盯着出来敬酒的白清洛。
眼睛明亮,额头饱满,同样是一身红裙,肌肤白到衬得她本人五官都明艳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对方离开他之后,过得很好。
年轻靓丽,不自卑,不用看脸色,也不再需要别人的安慰。
顾常青想象中娶到的白清洛,就是这个样子的。
从小到大,从看到穿着小裙子喊他常青哥哥那回起,他就发誓自己一定会娶她回家。
男才女貌,真刺眼啊。
顾常青愤怒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拳头紧攥。
怪不得找别的男人,原来是知道自己脸上的伤能治好。
利用完他,就想甩掉他,想都别想!
他气冲冲地疾走,走到白清洛两人面前。
白清洛条件反射,一脚踹他出去。
“白清洛!”顾常青被踢了一脚,忍着痛弯下腰。
抬头打量江越,“呵,眼睛不瞎了啊。”
他目光在白清洛和江越身上来回游移,“你就是因为他才背叛我的吗?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他了?”
周围都是喝喜酒的,担心有人误会。
江越忙开口,“我跟清洛之前并不认识,在她回来之后,仅一面之缘,我们是在村里才开始正式处的对象。”
顾常青追问白清洛,“你当真决定要忘了我吗?你要是跟他在一起,我们之间就真的没可能了。还是说,你以前对我都是假的,都是你装出来的,是为了利用我?”
“不是假的,也没装,只是觉得你不好,不想喜欢你了。”白清洛今天心情好,眼睛笑眯眯的。
她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被黑人品。
“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猝不及防,顾常青一个下跪。
他看着容貌比小时候还要漂亮的白清洛。
“既然这样,我们和好吧。清洛,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只要你别跟他结婚,我父母的事情,还有我姐姐,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
“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改的。以后,我们两个人,也能过得好好。我保证,你跟我,一定比跟他日子过得好。”
白清洛避开身,“我最不喜欢你动不动就下跪。你跪什么,你以为你跪下来,就是我的错了吗?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她侧过头,“哥。”
季承鹰伸出手拦住顾常青。
顾常青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走走走,我们上那边聊聊。”季承鹰笑着露出大白牙,拽着他,远离酒席。
大家都只是远远看了眼,没管。
顾常青反抗了两次,没有挣开。
他凶狠地瞪着季承鹰,“你要聊什么?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我聊你爹。”季承鹰一句脏话出口,下一秒拳头就怼了过去。
连踢带踹。
把人毒打一顿,季承鹰还不忘放狠话,“再让我看到你,小心我打死你。”
顾常青躺在地上,怨气重重。
眼角余光看着季承鹰走远,他又一次鼻青脸肿地爬坐起身。
“都是些野蛮人。”
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几步,踩到块石头,整个人猛地往前栽去。
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大脑晕沉,眼前一黑又一黑。
晕了?
白悦没想到会看到顾常青被季承鹰打晕。
全村人,大半人都去讨喜酒喝了。
她不想去,也不愿意给什么祝福,就一直待在知青点。
但江越江念就是知青点的,摆酒的地方又离知青点很近,一堆人来来回回地道喜,看着那些笑脸,实在叫她心烦。
她蹲下来,推了推顾常青,“醒醒。”
推了两下,她看着陷入昏迷的顾常青,眼神黑沉。
直觉告诉她,她所梦见的都是未来可能发生,甚至可能是上辈子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是第二世,所以,重来一世,白清洛不愿意再嫁给顾常青了。
转让工作看似是一个爆发点,实际上还是白清洛本人醒悟了,就跟她一样,做了很多梦,可能还没她梦到的更加详细,更加全面。
白悦摸了摸顾常青的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吗?”
她对他那么好,什么都给他。
“不识好歹,你跟白清洛一样,都贱,贱死了。”
白悦语气委屈,声音也软绵绵的,夹杂着点哭音。
梦里袁河会杀死白清洛,不久前,她的几句话,也确实令袁河对白清洛起了杀意。
虽然不知道袁河现在在哪里,也不清楚白清洛是怎么跟袁河父母解释的,但总的来说,她的梦是对的。
也就是说,不管过程怎么样,她一样会跟顾常青纠缠在一起,梦里是因为白清洛,现在又是因为顾常思。
那会不会到头来,顾常青也还是会跟梦里一样要杀了她呢?
不行,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冲动,杀心,几乎是瞬间起来的。
“别怪我。”白悦抹了把眼睛,“你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她连连念叨了好几遍。
到时候季承鹰应该会站出来认罪,他那种人最是敢作敢当,打死了人,哪怕不是为了白清洛,也不会赖账。
东张西望,确定位置够隐蔽,不会有人看见后,白悦找了块大石头,举到半空。
“是季承鹰打死你的,跟我没关系。”
她闭上眼,猛地砸向脑袋。
“唔嗯!”顾常青被痛醒了。
捂住脑袋,龇牙咧嘴。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心虚慌乱的白悦。
对方两只手上还拿着石头。
也亏得石头不是尖锐的,不然他就不只是被痛醒了。
见她还要砸下来,顾常青闪身躲开。
他快速爬起来,上手制住白悦。
相比较力气大的白清洛,个子娇小的白悦,没什么劲。
顾常青轻易就能压制她。
一身都是伤,脑袋还被砸了一下,晕晕乎乎。
他上手抽了白悦几巴掌,扇到地上,又抬腿踹了好几脚。
可能是刚刚受气,顾常青几乎把气都撒在了白悦身上。
看着她捂住头,身体蜷缩在草地上,顾常青眼神微闪,大脑闪过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
画面里,白悦在打一个人。
他在旁边看着,没有帮忙。
画面一转,又变成是他的母亲跟姐姐在教训人。
他开口劝说了两句。
被打的人如同现在的白悦,身体蜷缩,露出来的地方,不是烫伤就是抽打的痕迹。
顾常青头疼,难受地摇摇头。
他努力地想要去看清楚,看清楚这些仿佛被硬塞到他脑子里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划过去了。
是什么呢?
得体的裙子,头发被扯得凌乱,整个人都耷拉下来,缩在一边。
她是谁?
顾常青闭了闭眼,耳边好像听到白悦说:她害我落水,医生说我没办法生孩子了,你给个交代吧。
顾常青:交代?什么交代?
白悦:怎么,不想给?这件事,不可能到此为止。你不给个说法,下批货,还有香江通行证,你都别想要了。
顾常青:行。我给。
顾常青:我让她给你生个孩子吧。
一道细小的声音,拒绝道:我不要,她骗你的,我没有推她。
白悦也吃惊:你说什么?
顾常青: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父母也很喜欢你。但是我有清洛了,我是不可能娶你的。
顾常青:孩子,我给你。别的,你别想。
他安抚般地转过头,角落里的女人也突然一个抬头。
面无表情的脸,嘴角讽刺的惨笑,以及额头上,狰狞的疤痕,瞬间闯入顾常青的眼帘。
是清洛。
她怎么会瘦成这样?
比在白家还瘦。
不同于白悦一天一个梦,短短几分钟里,顾常青仿佛看到了白清洛的一生。
不同视角的切换,让他看到了白悦私底下的狠毒,以及顾常青他妈妈跟姐姐的刻薄无情。
他的冷落,跟从不听解释,造成了对方沉默寡言的性子,整日郁郁寡欢。
每看到一个画面,顾常青都是看到自己在偏帮家人,甚至在白悦和自己爱人之间,他也还是选择了帮白悦。
顾常青不想再看下去。
就白清洛那样的人,肯定是她的错。
他全家都是白清洛害的,这几个梦又算得了什么?
顾常青拍了拍脑袋,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了。
场景涌入,无法控制。
第一个视角开头,怎么看都是清洛的错。
那他就带着清洛认错,有什么不对?
后面清洛不认错,他就觉得对方变了,逼着她道歉,也没错。
顾常青坚持自己是对的。
然而,每次切到白悦跟他家人的视角,顾常青就觉得自己的坚持很可笑。
挑拨离间,陷害,怂恿他的父母,各种小动作,偏偏他眼瞎,装聋。
愧疚感袭来,顾常青压抑地红了眼睛。
脑海中,医生那句抱歉的话语犹然在耳:抢救无效,请节哀。
白悦掀起白布。
白清洛那张惨白的死人脸。
妈妈自私,姐姐幸灾乐祸,爸爸轻描淡写一句:就让事情过去吧。
画面到最后,是他,亲手杀了白悦。
而他,也把自己的一辈子给搭了进去。
回归现实,顾常青吓得倏然睁开眼,呼吸紊乱。
他没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清洛死了。”
“她居然死了?”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
白悦疼得起不来,听到顾常青嘴巴呢喃着话,她一开始只觉得烦躁。
听清楚了之后,她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顾常青肯定也跟自己一样,梦见了那些事情。
白悦艰难地爬起来。
暗算?
她打不过。
早知道,刚刚不应该犹豫的。
白悦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顾常青,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顾常青目光刷地看过来,“是你杀了她。那些事情,也都是你做。”
白悦眼睛乱飞,心乱如麻,“是你父母让做的,他们不喜欢白清洛,希望我做他们的儿媳妇。”
人都死了,又都不是现实发生过的事情,无从辩证。
顾常青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找白悦时,对方说的那些疯话。
他迟疑地问,“你之前说的那些。”
“都是我梦到的。”白悦怕他暴脾气,又掐她脖子,“我之前觉得可能是预知,但现在看,应该是前世今生。”
也就是说,前世因,前世了,这辈子可不能再弄死她了。
顾常青眼睛低垂,望着自己不止打过一次白清洛的手,“不是预知。”
白悦怕他,顺口应道,“为什么?”
顾常青抬起头,语气讥讽,“梦里我还是顾常青,清洛也还是清洛。怎么,难道你不是叫白悦?”
前世今生。
重生。
顾常青步步紧逼。
白悦退后,“是机缘。”
她也不确定顾常青现在什么心思,“可能是白清洛一个人的机缘。”
顾常青并不相信,“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梦到?你这种人,也配有机缘?”
“因为赎罪!”白悦表情认真,“你跟我都是。”
她弱弱地补了一句,“知道前世过得好,我们活着才是赎罪。”
重点是活着。
顾常青面色茫然,“真的吗?”
他一点点靠近。
白悦见他这样,放松下来,“当然是真的。”
很快,顾常青就到了白悦面前。
“她不要我了。她肯定也跟我们一样,看到了我们那所谓的前世。”
白悦想要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两句。
结果,一张嘴,脖子就被顾常青掐住了。
这一次,他没再手下留情。
心跳急速,每跳动一下,心脏都隐隐作痛。
喉咙被掐紧,呼吸急促而困难。
随着心脏传来有节奏的痛感,眼前景象也变得渐渐模糊不清。
挣扎的力量在流失,无论如何踢打,思绪还是在恐惧中飞速消散。
没有支撑,身体滑落。
顾常青蹲下来,探了探鼻息。
他声音死气沉沉的,“你下去赎罪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