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离奇的事情,报给主家,主家绝不会信,先前就同你说过,你看,怎么着?如今主家是什么反应!”
冯玉烦躁抓了下头,用手锤了下桌子,叹气:“那不然怎么说?这本就是事实,还不让我说了?离奇又如何,总归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夫人若是不信,就让李老头去,让她亲眼看看,那李老头如今的样子,夫人一准就信了。”
崔老汉摇摇头:“所谓邪祟都是我们民间说法,夫人是念过书的,少信这些,哪怕是真的,你觉得以夫人今天的反应,难道不会怪罪你我存了私心?”
冯玉气结,猛地站起身来,胸膛起伏不定地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子,气愤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夫人即便怪罪也绝不能误解我作假!”
见她激动不已,崔老汉生怕隔墙有耳,忙拉了她的袖子,嘴里直道:“你且低声些!”
冯玉做了一辈子的账房先生,最忌讳别人说她这些,但一想到外头守着的人,这才颇为不甘地坐下,脸色恶狠狠的道:“我告诉你,就算夫人不信,我也还是这个说法,那账目绝非是我动了手脚。”
崔老汉连连叹气,到这个年岁,服侍了主子这么多年,这些主子是什么脾性,他还能不知道吗?
真出了什么事,哪个会去深究?不过是抓个替罪羔羊来,将此事顶了包去,再一通发落,此事也就过了,这邪祟之说,在民间倒还有人信,可给这些富贵太太们说,只会觉得是他们推脱的障眼法罢了!
“夫人要查,那就大大方方的让夫人查,我冯玉在这泉水庄子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贪过主家一分一毫,有没有压榨过下头农户们一米一线!”
冯玉说罢,甩手出去,外头的家卫目不斜视,等她走后,崔老汉不过多时也离开了,家卫才像自己所见所闻尽数上报给了陆夫人。
彼时,午歇过后的陈稚鱼和陆茵也在主院,听了那家卫转述的话,陆夫人神色未变,陈稚鱼低眉沉默,陆茵则开了口,说:“听他这么说,那冯先生倒不像是那会贪墨的人,会不会正如他们所说……”
邪祟二字没说出口,陆茵先看了眼母亲的脸色,见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声音就小了下去,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嫂嫂,干咳一声,彻底没了声音。
察觉到她的尴尬,陈稚鱼抬眸看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这么说,只能证明她自己的清白,可这件事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
陆夫人点了下头,目光落在外头,沉声道:“传,李老汉。”
……
李老头是被其子搀扶进来的,他一进这屋里,见着他的人都惊得瞪目。
陈稚鱼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看着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脸上灰败,没有什么颜色,眼窝深陷,真像是被精怪吸干了精气一般。
陆夫人亦蹙眉,问旁边的崔老汉:“他这个样子,可寻郎中了?”
崔老汉点头:“山脚有个赤脚大夫上来看过一次,只说是他年岁大了,年老之症无法医治,但……一个月前他还与我大声争执,身子也不像现在这般孱弱。”
李老汉进了屋就撑不住跪了下来,陈稚鱼给身后的唤夏使了个眼色,先与陆夫人说道:“此人身子承受不住盘问,不如让他坐着回话。”
陆夫人颔首,唤夏这才搬了把椅子过去,那李老汉的小儿连声道谢,将父亲扶坐在了椅子上。
李老汉靠着,朝上头的主家拱手:“请主家恕老奴无法站着回话。”
陆夫人沉下口气,神色温和了些:“老人家年岁大了,就不应该再去田地里,我记得陆家接手这个庄子以后,曾明令禁止,六十往上的老人,可在家安享晚年,不再农作。”
此话一出,除却主家来的人,这庄子里在堂上的人,皆神色古怪,尤其是崔老汉,他代替了李老汉回话:“回夫人,李老汉实岁五十五。”
陆夫人:“……”
李老汉目光无神,费力地看着上座的主家,缓缓道:“老奴无用,让邪祟冲撞坏了身子,如今一半儿的魂在阴间,一半儿的魂在阳间,等时辰到了,老奴这条命也就没了,劳烦主家今日召见,老奴却无一点用处。”
邪祟,又是邪祟!陆夫人深深蹙眉,却不能像上午那般,对待一个明显病入膏肓的老人。
见她不悦,陈稚鱼神色微凝,看着那李老汉,温声问:“老人家可能详细说说,那邪祟长得什么模样?”
李老汉半晌无话,那双眼睛无力地转动着,一时看向旁边,一时看向前面。
其子忙出来,跪地回话:“少夫人莫怪,自打前天夜里爹被吓住后,就一直神志不清,刚醒来的时候还算清醒,说了些话后面就时常糊涂,总讲胡话。”陈稚鱼便看他:“那他清醒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想了想,说:“爹说,有人拿火把朝他靠近,后头又说是看错了,是黑白无常带的鬼火。”
发生这种灵异事件,他们都更倾向于是李老汉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只道人火气低,容易叫脏物进身,取了阳寿去,只是这种东西敏感忌讳,心里彼此有数,谁也不敢直言出来。
毕竟,民间有话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这李老汉也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家,却撞上了这些污秽之物,自有人暗地里揣测,是否是他私下作孽才至于此。
陈稚鱼目光一凝,下意识地看向陆夫人,是在等她的反应。
陆夫人自也听到了关键信息,沉下声色问:“既说看到有人拿火把,此事为何不重视?”
那子神色慌张,又被主家气势吓住,慌慌张张地解释:“那时爹说的话已经不成道理了,奴才家里人都以为他是撞上了……”
“行了,莫要在说什么撞上邪祟之物,此乃无稽之谈,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可你们偏偏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满心只信民间灵异之说。”
冯玉脸色发白,猛地看向那子,又看向夫人:“夫人明鉴,在此之前,奴婢并未听说有人拿火把之类的话!”
陆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慌乱无措的李小儿,最后看着那气力虚弱的李老汉,叹气摇头,道:“等你们现在反应过来,做这事的人都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这山林间地方大,树林深,真有人算计你们,就凭你们这些脑袋,只怕丢了性命,还以为是冲撞了什么。”
一番话,叫众人哑口无言,冯玉更是脸色难看,她本以为自身干干净净,也一直当是灵异问题,即便离奇也是事实,可如今就这么一句话,一句话的失察,结果都不一样。
崔老汉更是汗流浃背,这些话冯玉是不知道,可他是清楚的啊,那李老汉出事之后,他就去了他家,也是亲耳听到他说这话的,只是当时沉浸在闹鬼的恐惧中,便将这事给忽略去了。
陆夫人思索片刻,问崔老汉:“这几日,庄子上的农户,无论男女老少,可有离开此地的?”
崔老汉摇头,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有,这几日天气炎热,寻常能不出门,都愿意窝在家里,更别说外出了。”
“可有外人入内?”
崔老汉一下子就卡住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回夫人,这自然是有的啊……此处虽是私家庄子,却也非被禁止踏足的地方,总有人来来往往,或赏景或闲走,也有那豪气的客人上门来买农户的庄稼,这些……以前也没有人去管。”
陆夫人脸色更沉了,说来说去,此事竟成了个无头官司,这么大的纰漏,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过去了两天,真有其人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见她气压越发低沉了,陈稚鱼虽不愿多嘴,但见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便说:“婆母不如让他们先回去,再让手下的人去出事的地方仔细探查一番。”
陆夫人看她,见她神色沉稳,像是心中有数的样子,便依了她的话,叫人都退了出去,另外吩咐人,如她所说那般,去事发当地探查情况。
屋里的人散干净了,就只剩下她们带来的人,陈稚鱼起身走上前,到了陆夫人的跟前,声音低了下来——
“婆母可有想过,此贼意图并非祸害这些农户,而在他人。”
陆夫人拧眉,目光微沉地看着她。
陈稚鱼便解释此话:“这些都是儿媳的猜测,我是想,背后之人做了这些手脚,若为贪财,未免太没志气了些,庄子上的金银财物不多,最值钱的就是地里的东西,可即便做了这些,对陆家来说,那些损失都谈不上什么损失。”
陆夫人愣了一下,记忆回到了当时,被提醒泉水庄子的账目有问题的时候,还曾私下笑说:寒门女虽没什么眼界,但于细末之处还是很敏感的,若在她看来,一些损失可当做正常的浮动,并不会过多的去追究,毕竟陆家手下也不止这一个庄子,每年有盈有亏,不叫大事。
当时她会对泉水庄子的事上心,也无非是因为今日所提的这些离奇事件,勾起了她的好奇,也令她愤然。
她虽说带着儿媳和女儿来庄子上查账,一是解决账目,二是教过她们管理庶务。
实则在来之前,她心里头便是带着答案来的,十分确信亏损不属于正常范围,便是有人从中牟利了。
可如今,事情往离谱的方向发展,而陈稚鱼说的话,叫她心里头一咯噔,隐约有信她之势。
“你说的这个他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