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竟是想让从四位上左京大夫的德川家康一跃成为副将军，这对于乡下来的大名而言，简直就是破天的富贵啊！
放在应仁之乱之前，这种好事就算松平家祖坟冒青烟都轮不到，执掌天下之将军的副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饶是历经风雨的德川家康，都在这一刻忍不住怦然心动！
“副将军……”
德川家康下意识地嘴里默念，端坐在上位的足利义昭用礼扇挡住自己阴笑的表情，他很直观就能感觉到，眼前这位从乡下来的青年对这个官职的热忱。
足利义昭“乘胜追击”，继续许诺重利，极力劝诱道：
“没错！副将军之职一直都是空缺的，眼下也只有崛起三河的你，左京大夫大人才配担任！”
足利义昭缓缓站起身来，踏着公卿礼仪的小碎步，走到德川家康面前，俯下身子，就像是家康的亲兄长那样，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拿出来和家康分享，激动道：
“家康贤弟！就让我们兄弟二人顶起半边天吧！”
不得不说，足利义昭在成为征夷大将军之后，蛊惑人心的手段愈发娴熟起来。
在京畿一带，分明是织田信长护送足利义昭上洛，但民间却将这些功劳尽数归于大将军。
这就是日本老百姓对官僚的极度崇拜。
家康相信，在这个将官僚奉为神明的时代，若换做任何一个大名，就算是武田信玄那种老狐狸，都忍不住会被足利义昭蛊惑。
但是，
家康现在只想要领地！
他不是傻子，自己曾经在岐阜城当众扇过足利义昭一巴掌，现在人家得势了，反倒是过来请自己当副将军？
哪有那么简单！
“公方殿下，为什么不举荐信长大人当这个副将军呢？”
家康装作什么都不懂，眼神清澈的说道。
提起这茬事，足利义昭心里那叫一个愤怒啊！
他早就亲自找过织田信长，想要让信长就任这个副将军，却被对方果断拒绝。
很显然，织田信长的野心是想要成为真正的天下人！
比起德川家康的一巴掌，织田信长的态度更让足利义昭愤怒！
“织田大人劳苦功高，送吾上洛已经是筋疲力尽，吾不愿再看到昔日忠臣太过劳累，便想着让他功成身退，让他在三河的弟弟，家康大人，接手他尚未完成的伟业。”
足利义昭压下心中不满，强颜欢笑地解释道。
德川家康嘴角抽搐，心道：
我信你个鬼！你个征夷大将军坏得很！
织田信长会累？
他巴不得每天嗷嗷叫地发兵夺取天下好不好？
要不是德川家康了解信长，他就真信了足利义昭的鬼话。
虽说心里骂了足利义昭一遍，但家康嘴上还是客气的说道：
“臣无功不受禄，再者说东海乃乡下地方，人微言轻难以被列国豪强重视，此事还是算了吧……”
足利义昭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有些不满，语气遗憾道：
“家康先不着急推辞，远道而来不如暂且留宿二条，吾带你领略京都的风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德川家康恭敬退席。
在德川家康走后，足利义昭原本堆满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阴冷道：
“这个德川家康，和以前乡下莽夫一个熊样，这几年没有一点长进！”
“不识抬举……”
……
织田信长在去年给家康的书信往来中有过这么一句话：
家康贤弟，京都的水就像二条御所一样，深不可测，你把握不住。
沙沙沙……
家康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简陋的居馆，暂且住下。
不一会儿，榊原康政疾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喘着粗气，在家康的示意下喝了一碗凉水，说道：
“主公！那个沼田祐光不是普通喝醉酒的奉公众！”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问道：
“那他是谁？”
“细川家当家，细川藤孝的小舅子！”
“果然！”
德川家康眯了眯眼睛。
细川家，是幕府三管领之一，虽说现在已经没落，但血统高贵，是足利义昭当下最有代表性的奉公众之一。
细川藤孝，便是当今细川家的家主。
“去酒场打探当地情况，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醉汉都是奉公众，他们与公家沾亲带故，小平太，你以后可要注意点，咱们出行代表的是德川家的脸面，可不能落人口实了。”
家康严肃提醒道。
“哈！”
榊原康政挺直了腰杆应了一声，旋即笑嘻嘻地好奇问道：
“主公，公方大人找你所为何事啊？”
榊原康政是忠心耿耿的家臣，家康也没有打算隐瞒，直接说道：
“公方大人想要将副将军的职位授予给我。”
家康本以为榊原康政听到这个消息，会像其他家臣一样，鼓动自己赶紧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榊原康政跟着家康来到京都，也算是涨了见识，知道京都这里的繁荣，感觉还不如本家的冈崎好呢。
那些所谓的对平安京的滤镜，全都在来到京都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榊原康政祛魅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主公，你接受了吗？”
榊原康政声音低沉，表情有些严肃地问道。
没想到家康却噗嗤一笑，回答道：
“笑死！让我给幕府当狗？”
榊原康政闻言，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
“还好没有答应。”
他深吸一口气，规劝道：
“在乱世之中，这副将军一点屁用都没有，还有可能为本家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臣建议要没别的事，咱们就走吧，此行就当是出来京都见见世面。”
“哦？”
家康对榊原康政有些刮目相看：“小平太，你有长进了啊！还猜出来公方大人没安好心。”
榊原康政挠了挠头，溜须拍马道：
“这不是跟您走南闯北多了，自然懂了些道理嘛。”
家康对榊原康政越来越欣赏，笑道：
“比以前多了些机灵劲，不错，论战斗力，你就别想和平八郎比了，那小子就是个莽夫，你想要当大将，只靠勇武是不行的，还要有胆略与眼界，以后多多向家中前辈学习。”
“臣谨遵主公教诲！”
“公方大人有意留我在京都逗留几日，你去把沼田祐光找来，带我在京都随便走走。”
德川家康交代道。
他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来到京都，他也想知道，自己每年为了保住自己官位的合法性，给朝廷上纳的一千贯永乐钱用到哪里去了。
“遵命！”
……
“祐光，不是我说你，等会织田大人来京都，我便会向他引荐你，你可别丢我的人啊！”
二条御所外面的官道上，细川藤孝对身旁醉醺醺的小舅子沼田祐光交代道。
时年33岁的细川藤孝，经历过三好统治时期之后，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强权。
只不过这个新强权要比之前那个更文明。
一个乡下来的大名，却远远比自诩高雅的京畿土著更懂得礼节，非但没有遏制奉公众的发展，还出钱出力，帮足利义昭修建二条御所。
这是何等讽刺。
所以，细川藤孝便想让自己的小舅子成为织田家的家臣。
怎料，沼田祐光恃才放旷，大言不惭认为织田信长不具备承载他才能的器量。
细川藤孝皱起眉头，教训道：
“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饮酒作乐，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出息？”
“这就是你抓我来的理由？”
沼田祐光咂了咂嘴，满脸不爽道。
他刚和德川家的家臣来到二条御所，便被自己的姐夫逮到，让他措施面见公方大人的机会。
细川藤孝很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严肃道：
“最近我听说公方大人在秘密召见一些奉公的家臣，我把你拉出来，就是不想让你牵扯其中，见到织田大人之后不要乱说话。”
沼田祐光很聪明，他一听就猜到其中缘由，不屑冷哼，直接拆穿细川藤孝的心思：
“不就是想让我当幕府在织田家的眼线吗？这种间谍过家家，我不想玩！”
“八嘎！”
细川藤孝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小舅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一日是奉公众，一辈子都是！从乡下地方走出来的大名，也只有织田大人与众不同！”
“那德川大人呢？”
沼田祐光反问道。
“德川大人？你说的左京大夫大人吗？”
细川藤孝的四方脸凝重下来，扶着下巴沉吟道：
“左京大夫大人虽说有勇有谋，手下能人辈出，甚至还击退过大膳大夫的赤备军团，但就算他德川家统治整个东海，也只不过是乡下贫瘠落后的地方罢了！”
很显然，细川藤孝这种从京都出生的“京爷”，在对待乡下大名的问题上，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而沼田祐光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感觉。
“京畿被强权轮番掌控，幕府式微，本质上就是你们这些莫须有的‘优越感’害的！”
沼田祐光直接说道，无疑是当场打了细川藤孝的脸。
细川藤孝脸色阴沉，怒斥道：“闭嘴！让你干啥就干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哼！”
两人之前的气氛很不愉快，不过很快便被织田信长的行伍打破。
细川藤孝带着幕府的仪仗队，堆满笑脸迎了过去。
“在下细川藤孝，见过织田大人！”
“哦？原来是细川大人亲至啊！秃子，我不是说要低调行事吗？怎么搞的？”
“抱歉主公，您来到京都，必须有细川大人这种级别的奉公众才配接待！”
“哼！”
……
在今年年初（1569年正月），织田信长刚结束了伊势的战斗准备回到美浓、尾张时，三好家在京畿的残党，与斋藤龙兴一起突袭京都本国寺，打算一举拿下身处本国寺的足利义昭，企图让织田信长的努力付之东流。
当时，明智光秀率领少量兵力坚守本国寺，终于撑到信长支援解围，于是这才有了重建二条御所的事情。
也正是这个原因，织田信长对明智光秀算是格外照顾，后者也是趁此机会在织田信长的眼皮底下拉拢属于自己的势力。
明智光秀现在还处于发愤图强的时期，身材较为瘦小，瓜子脸，总是一副阴气沉沉的模样。
“主公，对待您的规格一定要足够，否则就是小看我们织田家！”
明智光秀斩钉截铁的说道，表现出他对织田家的态度非常重视，以至于容不下一点不敬信长的事情。
这话相当于是把信长道德绑架了。
信长纵使心有不满，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
这时候，木下藤吉郎站出来说出了信长的心里话。
“明智大人，主公是个勤俭务实的家主，想要奉公众把更多的人力财力投入到京都的建设中去。”
木下藤吉郎的一番言论，甚合信长的心意。
信长点了点头，论口才，他远不如猴子。
猴子总是能戳中信长的心窝，这也是信长为什么如此看重猴子的主要原因之一。
“猴子说得对！”
织田信长肯定道。
明智光秀闻言，表情略显尴尬，这个猴子，又想出风头！
细川藤孝也是咧嘴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来都来了，下次一定注意！”
他又拉起身后的沼田祐光，向信长介绍道：
“信长大人，这位是我妻子的弟弟，沼田祐光，希望能得到您的照拂，将他纳入麾下。”
细川藤孝一说这话，织田信长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是奉公众准备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这时，猴子也投来一个眼神。
织田信长心领神会，没有答应，也没有当面拒绝，说道：
“我信长从不收无能之辈，你叫沼田祐光是吧？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再考虑要不要你。”
“您能考虑一下就已经是祐光莫大的荣幸，祐光，快感谢织田大人！”
细川藤孝推搡道，只是沼田祐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一个酒嗝，当众出了洋相。
“我才不想给织田大人当家臣呢！要当，也是给德川大人当！”
“八嘎！”
细川藤孝气得脸色铁青。
而沼田祐光仿佛有一身反骨，径直说道：
“德川家的家臣也来二条了，我去交代一下，他们回去的时候顺路把我也带去东海。”
“你闭嘴！”
细川藤孝急忙怒斥。
“等等……”
织田信长抬起手，眯了眯眼睛：
“你刚才说，德川家的人也来到二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