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踯躅崎馆。
“哦吼吼~真是有趣呀!”
向来古波不惊的武田信玄,他今天没有穿僧服,而是赤红色的阵羽织,他坐在幽静的居所,看着手中友野二郎兵卫传给今川氏真的密信,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
望月千代抿着红唇轻笑道:
“难得见到您如此高兴,看来这位吉良家的跳梁小丑,比妾身的巫女团还要有趣。”
“在你送来这封信之前,我那个亲家,织田信长也送来了一封。”
“哦?”
“也是关于德川家的。”
武田信玄嘴角微微扬起,眼底闪过一抹傲然,语气平和道:
“织田信长让我亲自去找德川家康协商同盟一事,现在又遇到吉良西尾与今川氏真暗中勾连,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望月千代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道:
“德川家康与您,一个是天上的猛虎,一个是地上的黑马,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她的言外之意是,德川家康根本不配武田信玄亲自去找他。
然而,武田信玄却摇了摇头,道:
“这个小家伙比我年轻时候还要傲气,我倒是想去见见他,顺便,你也该趁此机会向他献出贞洁了……”
“妾身献身也就算了,可是您还要屈尊……”
“哪有什么屈尊?对于今川家,我和德川家康不都是想要啃噬他血肉的人吗?哈哈哈!”
武田信玄缓缓站起身来,她走到望月千代面前,声音低沉道:
“此次德川家康的两位夫人全都是生了女儿,你在这时候若是能用望月家的秘法,给他生一个儿子的话,呵呵……”
望月千代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您并不是想把妾身抛弃用来讨好德川家康,而是想要寻找机会,让妾身的儿子……”
她心念至此,又疑惑不解道:
“可若是此次她们生出儿子,那计划不就……”
“无妨!”
武田信玄的脸色陡然变得阴冷,杀意凛然道:
“夺嫡之战,古来素有!下克上,常规操作罢了!”
望月千代心中猛地颤抖,她甘心跪伏,高声道:
“纵使政局千变万化,都脱离不出上人的谋划之中!”
“那么年轻的德川家康啊……”
“你做好与虎谋皮的准备了吗?!”
甲斐之虎武田信玄,在结束了第五次川中岛合战之后,家底差点被“越后之龙”上杉辉虎掏空,现在,他急需要吃下一口肥肉补充元气。
而日渐衰退的今川家,毫无疑问成了武田信玄的下一个目标。
武田信玄缓缓站起身来,用长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滑过庭院里小溪中的潺潺流水,目光深邃道:
“在这个浑浊的乱世,大名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像只乌龟一样固守三河,等待我们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在冈崎的御殿中,德川家康十分罕见地当众发了脾气。
家康与武田信玄还没有进行会晤,就被家中的谱代家臣们一致反对。
只因为,主母于爱与侧室阿叶,一齐生下了女儿,而不是儿子。
德川家康没有生出儿子,那么继承人将会旁落到吉良西尾身上,万一在东伐今川家的过程中出现差错,那么三河就又会沦落到以前松平清康守山崩之后的地步。
这是所有德川家臣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由于是内部高层会议,东、西三河的旗本,石川数正和酒井忠次也都纷纷从各自的领地中赶了过来。
石川数正皱起眉头沉声道:
“主公,您也别生气,我们并不是反对讨伐宿敌今川家,而是时机不对,您尚未诞下继承人,若是出了什么万一那可如何是好啊?毕竟,我们这是在与虎谋皮!”
酒井忠次也在劝说道:
“数正大人说得对,本家的情况与织田家的情况不一样,而且织田上总介大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有意在扶持吉良庄的吉良西尾大人,这并不是靠战争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政治斗争啊!”
德川家康没有如众人所愿生下继承者,一时间将义子吉良西尾推到风口浪尖。
奉行本多重次规劝道:
“主公,新三国同盟一事中,甲、美、三三国,就属本家最为弱小,也是对本家最为不利,在没有您血脉的继承者之前,可以暂时回避。”
德川家康听着一众家臣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支持自己的决断,他心中愤懑不已,黑着脸训斥道:
“难道本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武田信玄把今川家给灭了吗?到了那个时候,武田信玄会比之前的今川义元公更加可怕!”
此话一出,家臣们皆是沉默不言。
就在会议陷入僵局的时候,武田信玄派遣的使者到来。
“主公,武田家使者请求觐见!”
玄关外面小姓高声呼唤,家康冷哼一声,说道:
“看来甲斐之虎也在催促我们了!”
使者进殿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有些高傲地说道:
“我家主公应织田上总介大人的邀请,约德川三河守大人于奥(北)三河善德寺会晤!”
“我知道了,退下吧!”
德川家康冷着脸回应道,在众人的目光中,使者大摇大摆地离开御殿。
“你们都听到了吧,弱国无外交!现在我们还有与武田信玄同盟的资格,若是等到他们结束了今川家的战斗,届时,甚至织田信长都会想办法将我取而代之!”
本多重次重重叹息道:
“诸君,处于夹缝之中的我们,也只能听从主公的领导了!”
本多重次率先开口,家臣们也只能被迫答应下来。
……
御殿的会议过后,家康是黑着脸回到寝殿,他站在门外的长廊上,压下心中愤懑,收起情绪堆起笑容,让小姓拉开门,走了进去。
寝殿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婴儿哭声,于爱和阿叶抱着各自的孩子,甫一见到家康,作势就要起身行礼。
家康连忙上前按住两女,轻声说道:
“这才过去十几天,你们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元气,就不必多礼了。”
于爱看到家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眉眼忧虑道:
“相公,是妾身肚子不争气,没有给您诞下继承人……”
阿叶也是眼神暗淡的撇过头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发一言。
家康咧嘴笑着宽慰道:
“没有关系,或许下次就能生出来男孩了呢。”
于爱强颜欢笑道:“妾身会尽快恢复身体,等待与相公继续生子。”
“不用着急,身体要一点一点调理才是,阿叶也是,你们都不能气馁,知道了吗?”
“哈!”
于爱点了点头,而阿叶却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阿叶!”
于爱一个凌厉的眼神递了过去,阿叶努力压低了声音,无声啜泣。
阿叶忍不住,泪流满面道:
“相公,御殿那边的会议,我们都知道了……大臣们不愿意您与虎谋皮,都是妾身……”
“可以了!”
家康心情烦躁,“阿叶,我那义子吉良西尾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现在,我想先看看我的女儿们!”
于爱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缓缓递了出去。
家康看着怀中的孩子,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让他根本不敢用自己粗糙的手指触碰,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轻轻触摸。
小小的人儿,仿佛有种能够抚慰心灵的魔力,让家康略显焦躁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
他的思维变得活跃,逻辑变得清晰起来。
家臣们说的没错,攘外必先安内,现在最重要的是德川家内部必须稳定才行。
三河只能有一个声音!
德川家康笑容满面的看着两个孩子,心中想道:
“我该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需要一个大义。
然而就在家康脑袋里思忖对策的时候,于爱忽然双手捧起家康的帅脸。
“于爱?”
家康有些恍然,只见于爱眼神坚定,声音甚至有几分虚弱,却仍旧努力地将声音拔高,语气坚定道:
“你不是相公!”
“什么?”
家康懵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于爱抹去眼角的泪痕,继续说道:
“在妾身心目中,相公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我在苦恼稳定内部的问题!”家康不耐烦道。
“难道相公就没有发现吗?大臣们为什么会反对您与虎谋皮?”
“这还用问?他们是害怕我要是战死,德川家没有继承人……”
“这是继承人的问题吗?相公,以前您孜身一人,家臣们不也跟随您拼命吗?”
面对于爱的声声逼问,家康眼神爆闪精光,语气有些妏怒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爱捂着起伏的胸口,情绪激动道:
“现在统一了三河,相公成为了三河守,大家做起事来反而畏畏缩缩起来!这根本不像德川家的家风!”
“那还不是因为我的竞争对手是今川家和武田家两个庞然大物!家臣们怕了!”
“不是家臣们怕了,是您怕了!”
轰隆隆!
于爱激烈的言语,犹如晴天霹雳在家康的心底里骤然炸开!
我…会怕???
连足利义昭都敢打的我,竟然会怕武田信玄?!
猛然间,家康看到自己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突然意识到,有了孩子和地位之后,自己有了包袱,不再像以前那样勇猛了。
但——
家康抱着女婴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道:
“我是人,遇到强大的敌人总会害怕!”
“我会怕,但我不会就此退缩畏惧!”
“这就是我德川家康!”
“进击的家康!”
“……”
……
信浓、三河国境一带的树林之中,不起眼的小寺庙,善德寺便坐落在山水间。
由于是德川辖内,石川数正、酒井忠次、榊原康政、本多忠胜等武将,以及甲贺组、伊贺组、同心众的忍者们都聚集在此,严阵以待的紧张氛围,就连林中鸟雀都沉默下来。
“主公,若不是织田上总介的牵头,您与信玄入道的地位悬殊,他根本就不会亲自前来会晤。”
狭小的屋敷中,坐在次席的石川数正如实说道。
“武田信玄,他可是比今川义元公还要强的大名啊……”
如今,哪怕是成为东三河旗本的酒井忠次都忍不住内心不安起来。
“主公,要是他们与我们拔刀相向怎么办?”
家康闻言,霸气回应:
“那就正好,直接拿下他的首级!”
此话一出,家臣们皆大惊!
这时,本多忠胜和榊原康政二人疾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主公、主公!他们来了!”
二位家老纷纷站起身来,家康眯着眼睛:
“终于来了。”
榊原康政却脸色难看,道:
“主公,信玄入道没有来,来的是山县昌景和穴山梅雪!”
“纳尼?!”
石川数正皱起眉头,两步跨到家康面前,俯身说道: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信玄入道本人不来,是看不起主公吗?”
酒井忠次脸色同样阴沉,冷笑道:
“说不定是知道我们会设有伏兵,所以害怕了!”
“不管怎样,信玄入道的意思是,指派山县昌景和穴山梅雪两人即可的意思吧。”
石川数正听后也来了脾气,但迫于压力,他仍是咬牙劝说道:
“主公,虽然对方失礼,但我方毕竟没有对方强大,这两位都是武田四名臣之一,位格嘛,勉强能与主公齐平……”
酒井忠次心中对武田家忌惮不已,沉声叹息道:
“数正大人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家康。
家康心头轻哼一声,他陡然起身,怒声喝道:
“我说了,让信玄入道亲自过来见我!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石川数正、酒井忠次,你们出面即可!”
“哈!”
既然是家康的命令,他们莫敢不从,只是心中还在发怵,这样做的话,谈判的天平,或许会侧重武田一方……
家康带着榊原康政和本多忠胜离开佛寺,石川数正和酒井忠次两人面面相觑。
“忠次大人,我们可要鼓起勇气哦!”
“是啊,说实话,曾经无数次幻想主公能骑在甲斐之虎的头上逞威风,但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心里还是没底啊!”
“先看看对方的意思吧……”
这次谈判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由于双方实力完全不对等,必然会被武田家牵着鼻子走……
不久之后,两位身穿赤红色阵羽织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屋敷门口。
“德川大人呢?”
“……”
……
而另一边,德川家康带着两名护卫走在乡野小路,却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妾身望月千代,见过德川三河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