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带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拄着一根木头站在临颍县里阳镇的河边,领着护庄队在帮忙救人。
一头老牛被河水从上游冲刷下来,一个精壮的小伙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它的缰绳,这才没让它继续被冲走。
凌晨和护庄队员们一起合力,费了很大的劲,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用粗木棍一点点的把它拨正,在它蹄子上套上粗壮的麻绳,将它拉了上来。
可是这头耕牛侧躺在草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肚子一鼓一鼓的,还能证明活着。
京城有何关、大舅哥和薛定,目前政治形势稳定,暂时用不着他。再说了,离了自己地球还能不转了?
青柠是不支持凌晨来涉险的,但他还是执意要来看看乡亲们。他是从临颍出去的,不能忘了乡亲们,对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置之不理。
危险肯定是有的,隐身对抗不了洪流狂啸。但大丈夫处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殿帅,镇子上面的解家村沿岸河水已经涨平了,有一处河坝斜坡已经松动,您快去看看吧!”
一个队员浑身湿透、满腿泥污的跑来向凌晨汇报完后,身边的解二闻言大惊失色,那正是他家村子!
“走!”
凌晨一声令下,留下两百多人继续打捞财物和救治落水灾民后,率领另外两百多人和解二赶往事发地点。
可惜,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眼前的斜坡已经裂了一道三米多大的口子,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分钟,整个解家村就要变成水下遗址了!
解家村村正花白着胡子,拄着拐杖站在一处高垄上,脸色焦急的指挥着自己的儿子和村中的汉子、妇女挨个搬运石头、装了沙土的袋子堵决口。
护庄队员们一赶到,立刻冲上去加入了他们,让农妇们退到危急!
饶是众人一起努力,依旧无法堵住决口,水流太过湍急,即使是石块和沙袋也稳不住,刚丢进去就会被冲走。
凌晨心中焦急,眼看着再拖下去整个解家村、整个里阳镇,甚至是整个临颍县都会成为水上乐园。于是他把心一横,一把抓住解二的手大声喊道:
“护庄队听令!全体排成一队,在决口两边拉起绳子,抓着跳进决口里,连成一排堵住石头麻袋!今天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决口堵住!不然我们的家人、房屋、田地、家畜和存粮就都完蛋了!”
“是!”
你妈的!老子就不信了!
一个光着膀子的队员用绳子缠住石头,抡圆了从一边甩向决口对面。成功以后,对面的几个队员立刻拉起绳子将它牢牢绑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干上。
凌晨抓着手腕粗的绳子,站在河边望着水流湍急的决口,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要跳,一旁的解二伸手拉住他,脸色焦急的说道:“侯爷,要不让我先下去试试吧!”
凌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把拨开后说道:“谁下不是下?老二,一会跳下去后,一定要抓牢绳子。要是被冲走了,撞到尖锐物可是会有性命危险的!”
说罢,还不等解二再劝,凌晨便将绳子夹在腋下,踩着湿滑的泥壁“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水流的汹涌程度还是超出了凌晨的想象。整个人在水中摇摆不定,脚根本沾不到地,被冲的漂了起来。
迫不得已,他只好抓着绳子重新回到泥壁边,叫解二先别急着跳,给他丢两袋沙袋下来。
当他浑身黄泥、用活结将沙袋绑在自己脚上时,解二顿时就急了,侯爷这是在玩命啊!
但眼下这种情况,不玩命显然是不行的,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堵住决口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当凌晨成功在决口处站稳后,解二也在自己脚上依样画葫芦的绑沙袋,水中的凌晨被脏河水冲刷着脖子和脸,看了他一眼后不禁破口大骂:
“傻逼!老二,你他妈的绑死结干什么?你想睡河里啊?打活……噗!打活结!你个逗比!”
解二被凌晨吼的浑身一颤,连忙蹲下来哆哆嗦嗦的改成了活结,还向身边排队的护庄队员们提醒,叫他们互相传下去。
做好准备后,年轻的汉子们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一般跳进了河里,泡在齐脖子深的水中,形成了一道单薄的人型堤坝。
远处的解家村村民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垂泪,老村正挥着手嚎啕大哭,大声喊道:“别跳了!别跳了后生们!房子我们不要了!”
村子里的汉子们也是眼眶发红,但看到其他队员都在努力的搬石头,只能抹一把脸继续帮忙传递麻袋。
几百人花了近两个时辰,通力合作、紧张有序又不知疲倦的劳作,失败了三四次才堪堪堵住决口,没有让洪水将解家村吞没。
凌晨躺在雨地里,任由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湿透。热汗外加河水、雨水,将衣服从内到外湿透,冷风吹来,一阵哆嗦。
相比之下,泡在水里还相对暖和点。
歇息了一阵子后,凌晨挣扎着翻起身来,又加入了队伍中,跟着队员和百姓们一起继续加固刚刚堵住的决口。
没一会,陈啸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们从村子里的泥路上踩过水泽,来到了凌晨他们跟前。
还用绳子绑着三个男人。
凌晨抹了一把流到眉毛的雨水,咧嘴喘着气离开队伍迎了上去,看了一眼那三个垂头丧气的人后,对着陈啸问道:
“你怎么来了?我最近没说想吃鱼啊?”
陈啸看了一眼忙碌的现场后,对凌晨恭敬地说道:“召陵那边水流平静,知县大人一直在盯着,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带着镖局的弟兄过来临颍,看看有什么能给您帮上忙的。”
顿了顿后,他转身指着被绑着的那三个人说道:“来的路上碰到这三个人,这个是趁乱想要在野外奸污一名女子的,那两个在偷偷抓孩童,估计是拐子,我想着……”
陈啸话还没说完,凌晨就伸手打断了他,目光看着被绑着的那三个人,手臂伸出去,朝着陈啸屈了屈手指。
陈啸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迟疑的将手中的腰刀刀柄向凌晨伸了过去。“锵!!”
凌晨握住刀柄,一把将刀抽了出来,快步走上前去,一刀劈在被两个镖师抓着胳膊的贼人脖子和肩胛处,还不等他喊出声来,又是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
杀人如麻的陈家镖师和久经战阵的护庄队员们都愣住了,侯爷的赫赫威名大家是久有耳闻的。但他平日里一直很温和,很少有人亲眼看见他杀人。
如今直接动手,可见是真生气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漂浮在河边草地的上空,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大声喘气。
将三个垃圾解决完以后,凌晨面不改色的将带血的刀反手递给陈啸,陈啸连忙上前接住,却听到凌晨说:
“看清楚了,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就这么干。不要管对方是谁,也不要管他有什么背景,一切责任和后果,都有殿前司替你承担。谁要是敢找你麻烦,你直接让他来找我。”
陈啸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点着头说道:“是……是。”
各地官府都在组织乡勇青壮加固河堤,疏通淤泥,填堵决口。有些灾情严重的地区,官兵直接乘船救援。人是第一位的,其次是金银、牛羊等其他财产。
濮阳县知县王直亲自到黄河边组织衙役皂吏堵坝,但他的运气没有凌晨那么好,面临的困难也远比凌晨大。
在亲自指挥堵决口的时候,由于地面太过湿滑,王直不小心被冲进了洪流之中。水流湍急,连驾船都十分危险。
但是手下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县太爷被水冲走,于是,濮阳县尉亲自摇橹,带着几个胆大的去寻,最终却只得到一具尸体。
他们将王直的尸体运到高地处,聚在一起抹泪哭泣,天灾之下,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永远睡去。
他们正围着尸体掩面哭泣、哀伤悲痛呢,一群握着腰刀的武官在衙役的指引下来到现场,寻找王直。
在县尉声泪俱下的诉说中,他们这才知道,地上这个身体被水泡的有些浮肿、面色青紫的人,竟然就是濮阳知县。
这群武官们沉默了许久,伸手按在肩膀上安慰着县尉,叫他先把尸体运回城里安葬,他们回京上报此事。
县尉抹着眼泪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互相看了看彼此后,都说自己是采诗官,负责来督察各地治水工作的。王知县的事,他们会上报给吏部。
在县尉和衙役们的哭声中离开了现场后,这群武官面色复杂,心情难以言喻。
他们是刑部武官,王直去年贪墨官银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此行是来拿他下狱的。一群人中,只有一个随行的采诗官,是负责监督他们抓捕工作的。
武官头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哭声哀恸的衙役们,犹豫了一下,走到那采诗官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童大人,这……”
那名姓童的采诗官伸手打断他,语气沉重的说道:
“不用说了,先回去吧。此事我会如实上报给吏部,嗯……我会上书给中丞大人,看看他能不能跟你们大人请求一下,酌情处理,最好能功过相抵。到时候,可能需要诸位联名……”
武官们互相看了看后,齐齐点头道:“我等愿听大人吩咐。”
人,是最复杂的生物。
我们这个民族,历经磨难,几度陆沉,到今天仍然伫立在这片土地上,秘密或许就隐藏在这种复杂里。
阴暗和光辉,如同日升月潜般互相交替,谱写出一部悲壮慷慨的千年诗篇。
吏部和刑部、御史台得知了这件事情后,各自的二把手、三把手坐在一起一合计,最终决定不去追究王直的过往,用“为国殉难”四个字,给他盖棺定论。
汴京城中,柳南坊的祁梅儿一改往日花魁的高冷人设,拉着名气仅次于她的段音一起义演,承诺会将所得献金用于赈济灾民,并且为大家带来一首新曲子。
“泥巴裹满裤腿,
汗水湿透衣背。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为了谁,
为了秋的收获,
为了春回大雁归。”
此曲一出,立刻就被礼部征用了过去,传抄成册,令各地教谕教授学子、百姓和儿童传唱。
无数人跟着学唱起来,互相帮忙、对亲朋乡邻鼓励提气;官兵们唱着这首歌冲进了洪水之中,用血肉之躯与泥流抗争。
那些在洪水中失去了家人的百姓官民们,唱着这首歌祭奠完亲人后,转身毅然决然的投入了抗洪救灾的人潮中。
整个黄河中下游、整个中原大地,到处都在上演着人潮与水流的汹涌碰撞。
你说天命难违,我说人定胜天!
唐国李雄,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丹药嗑多了,竟然趁着中原大灾之际,发布了讨伐文训的檄文。
文中指出,文训作为周朝臣子,本该珍惜来之不易的信任和托付,为周朝天子守护好疆域。但是他却利用手中的职权,为自己、为家人谋求私利。在周室危难之际未能挺身而出,践行自己当初对周帝立下的誓言,丧失理想信念,趁乱吞并州郡,暗中窃取周朝江山。
李唐作为邻邦,对这种行为深以为耻,但为了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原百姓能够得到喘息,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如今文训的恶径暴行,已经招致了上天的不满,以至于降下灾祸,引大水涤荡这污浊人间。
因此,大唐要替天行道,讨伐奸逆,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大唐上柱国、徽州太守、征北大将军温茂,率领七万大军越过边境线,气势汹汹的直奔江淮重镇、寿春府治所——
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