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连自已都听不清的轻咳。
那声轻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却激不起任何涟漪,只留下更深的尴尬在氤氲的水汽中沉浮。
苏青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绷得更紧,仿佛那声咳嗽是某种无形的攻击。
他沉在水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沐云懊恼地闭紧了双眼,温热的泉水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油锅,煎熬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已整个沉入水底,让这该死的尴尬连同自已一起消失。
空气凝固了,时间失去了意义。
两人如同两尊石像,浸泡在同一泓温泉里,相隔不过数米,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被无形的冰墙彻底隔绝。
那名为尴尬和秘密的绳索,将他们牢牢捆绑在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
温泉的热度执着地包裹着身体,驱散了夜晚的微凉,却丝毫驱不散两人之间那冰封千里的隔阂。
这温暖反而成了一种无情的嘲弄,像慢火细烤,煎熬着彼此混乱不堪的心绪和那些卡在喉咙、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水波偶尔晃动,轻柔地触碰着肌肤,每一次触碰都让沐云如芒在背,让苏青的身体更加僵硬。
沉默是唯一的语言,沉重得几乎要将这小小的温泉池压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对沐云而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苏青那冰冷的侧影,那护在胸前的姿态,那月光下奇异又惊心的身体轮廓,还有那句刻薄的“长大了没有”
……所有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搅得他心神俱裂。
终于,那根名为理智和羞耻的弦彻底绷断了。
“我……”
沐云猛地从水中站起,带起巨大的水花,声音干涩嘶哑。
“我先走了!”
他甚至不敢看苏青一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抓起岸边胡乱堆放的衣物,连擦拭都顾不上,就这样浑身湿漉漉地、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黑暗的山林。
那背影仓皇失措,比任何一次逃离都要狼狈百倍。
直到沐云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苏青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向后重重靠在光滑的石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冲淡了温泉的闷热,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屈辱感。
他不再停留。
迅速而沉默地起身,草草擦干身体,换上那身衣袍,将湿发随意束起。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麻木,仿佛在完成一件与已无关的任务。
离开温泉时,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氤氲的池水,仿佛要彻底抹去这噩梦般的一晚。
回到鹤立峰时,已是夜半。
孤峰矗立在清冷的月色下,寒风瞬间包裹了苏青,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没有丝毫犹豫,苏青的身影掠过亮着烛火小屋,径直走向小湖。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漫天星斗和一轮冷月。
他飘然落在湖心,足尖轻点水面,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荡漾开来。
随即,他盘膝坐下,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稳稳地悬浮在冰冷的湖面之上。
闭上眼,试图运转心法,将那些混乱的、屈辱的、带着沐云震惊眼神的画面强行驱逐。
然而,身体深处残留的温泉暖意,与此刻包裹周身的刺骨湖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那暖意仿佛烙印,不断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林小南天真的触碰、沐云灼热的视线、那句该死的邀请、还有自已那具在月光下暴露无遗的、非男非女的残躯……
“迟早会变成女人……”
“提前适应……”
“看看这副身体能伪装到什么地步……”
这些曾经用来麻痹自已的念头,此刻在冰冷的湖水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心绪剧烈翻腾,强行凝聚的灵力瞬间失控!
“噗——”
一声闷响,苏青身下的湖水骤然炸开!
不是温热的水花,而是无数尖锐的、闪烁着寒芒的冰晶!
那些冰晶如同失控的利刃,激射向四面八方,将平静的湖面搅得一片狼藉,在月光下折射出破碎而冰冷的光。
苏青猛地睁开眼,碧波般的眸子里没有半分修炼后的清明。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他失败了。
那些混乱的念头如同附骨之疽,根本无法驱散。
而就在他心情激动时,点点猩红在清澈的湖水中晕染开来。
苏青低头看着自已腹部渗出的血迹,眉头微蹙。
他缓缓将手按在小腹处,感受着体内那股奇异的、如同抽枝发芽般的生长痛楚。
内视之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正在成型的器官。
那些渗出的血丝,正是新器官与原有组织接驳时不可避免的排异反应。
“终于...开始了么...”
苏青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鹤立峰的夜风中。
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腹部疼痛的位置,感受着那处肌肤下正在发生的剧变。
没有恐惧,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湖面倒映着月光,也倒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缓缓松开捂着腹部的手,任由那抹猩红继续在湖水中飘散。
疼痛仍在持续,但已经变得可以忍受。
就像接受一场早已预知的手术,当刀锋真正落下时,反而比等待时更加平静。
这样也好......
苏青重新调整了坐姿,双手结印置于膝上。
既然无法阻止,不如主动引导。
他开始有意识地调动灵力,配合着体内那股改造的力量,让新生的器官能更快地适应这具身体。
灵力流转间,腹部的疼痛渐渐化作一种奇异的温热,从内而外地温暖着冰冷的四肢百骸。
鹤立峰的夜很静,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
苏青闭目凝神,感受着身体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既然注定要成为女子,那就堂堂正正地接受这个身份。
水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但苏青已经不再觉得冷。
她睁开眼睛,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天际。
血迹仍在扩散,但在晨曦的微光中,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就像她作为男子的过去,终将在这具蜕变的身体里,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