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十）
不知道李德那边怎么给江明说的，他会找来，江祁毫不意外。
自从他来荔山之后，江明这个“丧父”好似突然复活一般，隔山差五就关心他的生活，上演一出父慈的戏码。
由开始的恶心憎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你到底怎么想的？窝在荔山过一辈子？你妈也是固执，人都不在了都要给你套个枷锁。”
“固执？”江祁轻笑，“我妈开明的很，你有小三儿她都那么快接受了，她还固执呢！”
“我在和你好好说话！你能不能收起你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江明猛地一拍桌子，碗筷一齐响，“当初我就不同意你打游戏，那都是一群二流子干的事，好好的人都被带歪了！你以前多乖——”
“以前？您也配谈我的以前？我在读书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江祁笑着，眼底泛着冷，“忙着和小护士眉来眼去？”
余薇看见，江明的五官变得扭曲起来，靠在座位上喘着粗气。江明不再开口，江祁也就这么沉默着，偶尔拿起手机。
过了好一会儿，江明终于平静下来，换了个说法，“你单着想怎么混都可以，您难道不结婚？你那女朋友也是个有钱孩子吧？一块表都要十多万，真到了结婚那步，你拿什么娶人家姑娘？”
江祁喝下一大口饮料，说：“谁告诉你，我要娶她的？”
平时听惯了的漫不经心语调，再此刻却显得有些刺耳。余薇心里一直都知道她和江祁的的关系非常脆弱，且没有未来。但心里想和现实里听到，还是差别很大的。
余薇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线，企图填满胃里的空虚。显然江明也被江祁气到，质问道：“你不娶你吊着人家姑娘干嘛？！”
“瞧您说的。”江祁放下喝空的饮料杯，眉梢一挑，说：“我就不能入赘吗？”
余薇在江明脸上，看到了同款被噎住的表情。
刚才塞了一大口粉，这会儿又被这么一激，辣味返上喉咙，刺激得她眼泪直流。
“入赘？你怎么入赘？”江明气得脸色通红，看着嬉皮笑脸的江祁，怒极反笑，“人家姑娘是海市的，你入赘也要入到海市去！”
江祁眉目垂着，权当没听见，他心情不错，不想为了这些没答案的事和江明吵得面红耳赤。
“被我说着了吧！”江明嘴角扬起，浮现出一抹得意，“我也知道，你留在荔山是为了你妈的遗愿，我都帮你问了，就算你不去做教练，签一个直播公司，可以在家播，不用离开荔山。”
余薇停下嗦粉的动作，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接下来江祁的话，有点儿慌。江祁仿佛存心要和她作对，就是不张口，而他对面的江明，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余薇悬着的心越来越高。
末了，江祁放下筷子，终于开口：“薇薇起床了，让我给她带早餐上去，我先走了，您自便。”
这消息余薇当然没发，这只是江祁不想回答，而随便找的借口。
“爸爸！爸爸！我在这里！”
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带着些微的稚气。余薇看向声音的来源地，那里有一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还穿着校服，笑容满面的挥手，背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活泼又青春。
女学生的背后，还有一个挂着浅笑的中年妇女，穿的不算时髦，勉强算是朴素干净。
江明拽着江祁朝那母女两人走过去的时候，余薇心里的狗血想法得到验证，她放弃吃了一半的米线，佯装随意的跟在后面。
“小祁，这是你孙阿姨，这是你妹妹晓琳。”江明笑着给两边介绍，只可惜，江祁热情为零。
最后还是孙庆红先破了冰，“老江，小祁难得过来看你一趟，正好晓琳也放假，咱们一家人晚上好好聚一次。”
听见“一家人”这三个字，余薇眉头急不可察的皱起，一家人是个美好的字眼，可此刻江明站在孙庆红旁边，面前是他们的女儿，江祁面对面同他们站着，像个萍水相逢的问路人。
“一家人”用在此刻的场景，有些讽刺。
真不知道这便宜后妈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不用了。”江祁摇头，笑意不达眼底，手从外套兜里抽出来的瞬间，孙庆红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把江晓琳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可江祁什么都没干，他只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场面登时有点尴尬，刚才孙庆红那一动作规避动作实在过分明显。
江明跳出来打圆场，“小祁来办事的，咱们就别拖着他了。”
“爸爸爸爸。”江晓琳突然抱着江明的胳膊撒娇，十五六的姑娘，眼里的心思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你在这里陪哥哥吃饭，我和妈妈都要饿死了，你快带我们去吃饭吧！”
“好好好。”江明连连应答，“马上。”
和面对江祁时生硬的命令语气不同，在江晓琳这个小棉袄面前，江明语气温柔的像是早上刚蒸出来的发糕，软得不行。
还好，她讨厌发糕。
说不上是先起意还是先行动，毅然决然地走上前，手钻进江祁的衣兜，江祁身体几不可查的一僵，独属于余薇的味道钻入鼻尖，他心一怔。
十指紧扣的瞬间，江祁的紧绷彻底放松下来。
“叔叔，你们一家人赶紧去吃饭吧，别耽误了。”余薇对江祁的变化丝毫不知，她垂眸，看着江晓琳一字一顿地说：“高中生，可禁不得饿，不然这本来就不聪明的脑瓜子会更糟糕的。”
不等几人开口，她又自顾往下接，“小妹妹，第一次月考怎么样啊？考了第几？你哥哥当年可是边打游戏边考了211的，你不能输给他哦。”
江晓琳真是小孩子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么激，立马不屑地说：“姐姐，我是美术生，好的美术学校不分这些。”
“噢哟！”余薇故作夸张地捂住嘴，演技假得仿佛刚拿过金扫帚奖，“巧了，姐姐当年也是，争取考来美院，做姐姐的学妹哦！不过学美术还是要心思单纯，想的多了，这画就不好了。”
江祁目光追随者她，凭她玩闹。
余薇这么一闹，孙庆红一肚子火气快要憋不住，狠狠剜了江明一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这是谁？你不介绍介绍？”
“我女朋友。”江祁懒洋洋地开口，看向余薇的眼神满是温柔。
这敷衍的介绍一看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孙庆红拖着女儿离开，江明两头为难，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追着孙庆红母女俩而去。
余薇卖弄的假笑敛去，偏头去看江祁，他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什么时候下来的？”江祁捏了捏她的手心，软软的，像捏团子，越玩越上瘾。余薇不满地抽出自己的手，远远扫了一眼，她的餐食已经被服务员收走，于是重新要了一份。
“那母女俩来的时候。”余薇自然而然的扯了一个小谎，江祁也没怀疑，捏了捏余薇的脸颊，说：“你可把我那便宜后妈得罪了。”
“那最好。”余薇脸一扬，表情不屑，“她对你讲话夹枪带棒的，有什么好相处的必要，得罪的就是她，不用谢。”
江祁烟波流转，眼里全然是她噘嘴傲娇的样子。他掩下心底最后一丝郁闷情绪，半真半假地说：“不行，要的，刚才要不是是你，我就是孤家寡人了，可怜的很。”
心底闪过一丝愧疚，该早点站出去的，摇头否认，“有我在，你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迟早会是的。”江祁随口一句，余薇却觉得别有深意，想起刚才他对江明的沉默，一瞬晃神，没接上话。
“说吧，想要什么感谢？”江祁拿了瓶饮料在手里扔，语气轻快。
压下心里闷，余薇别过头，装作在找自己的粉，“不要。”
江祁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最后俯身凑到她耳边，语气暧昧地说：“要不我们去房间里点外卖？礼轻情意重。”
他眼神清亮，看着没有一丝猥琐之意，要不是昨晚他用这个眼神骗了自己一次又又一次，余薇真就相信他的鬼话了。
“用不着，我粉都下了！”余薇避开他的眼神，拿起一杯饮料，漫不经心地看着，“而且你昨晚怎么答应我的，从今天起，戒色！”
江祁扯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腹诽：就昨晚那情况，箭在弦上的，余薇就是让他把头砍下来他也愿意。
“我才三十岁不到，用不着修身养性。”江祁眼尾一勾，顺手捞起余薇的餐盘在位置上坐下，又给她拿了解辣的牛奶。
余薇把粉拌好，闷头含糊地问：“谈运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江祁两手一摊，“我一早上起来光应付我爸了，麻烦事要一件件来。”
余薇从小的朋友一只手数得过来，对处理这些事也没经验，问：“他不会真因为这事儿和你绝交吧？”
“不知道。”江祁指尖在手机上狂点，余薇绕过去一看，发现是在玩“音乐节奏”游戏，“无论怎样，都是他的选择，我尊重。”
余薇盯着他良久，有一个问题呼之欲出。可那个问题的答案她却有点害怕，心里一阵阵发慌。
可不问出来，这势必问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
接过江祁递过来的牛奶后，余薇浅浅啜了一口，无视超速的心跳，问：“如果是我呢？我要离开，你也尊重么？”
筷子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余薇又补：“不会做任何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