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武道之力

狱卒躬着身子,声音里带着谄媚的颤抖。

“回总管,此人名叫李勣,是西秦的兵曹参军,也是跟着西秦臣子他们一起闹着要死的。”

萧羽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李勣。

他抬脚,朝着那间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狱卒连忙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脚下的积水溅到这位新任主宰的靴子上。

牢门被打开,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萧羽挥了挥手,示意亲卫与狱卒都留在门外。

他独自一人,踏入了这间囚禁着西秦最后骨气的牢房。

薛仁杲猛地睁开眼,凶狠地瞪着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丞相李平缓缓睁眼,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唯有李勣,依旧靠着墙,只是将目光从顶角的蜘蛛网上移开,平静地看着走进来的萧羽。

“你就是,阵斩薛举的那个萧羽?”李勣开口,声音平淡,像是在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萧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扫过牢内众人,最后定格在李勣身上。

“你,跟我出来一趟。”

此言一出,牢内气氛陡然紧张。

薛仁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挡在李勣身前。

“萧羽!要杀便杀!何必故弄玄虚!”他嘶吼道,“我等西秦臣子,只有站着死的,没有跪着生的!”

“说得好!”李平亦挣扎着起身,老迈的身躯摇摇欲坠,“要取我等性命,尽管动手便是!何须如此折辱!”

萧羽的眼神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

他只是看着李勣。

“我再说一遍,跟我出来。”

李勣推开挡在身前的薛仁杲,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儒衫,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文会。

“冠军侯亲召,岂有不从之理。”

他冲着萧羽微微颔首。

“请。”

李勣迈步走出牢房,自始至终,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薛仁杲看着他的背影,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中满是不甘与悲愤。

天牢之外,有一处废弃的院落。

月光如水,洒在空旷的院中,将石板地照得一片清冷。

萧羽负手立于院中,亲卫远远地守在院门外,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李勣被带到院中,他环顾四周,看到了远处肃立的甲士,看到了萧羽平静的面容。

他心中了然。

这里,是个不错的行刑之地。

“冠军侯亲临,是要送我上路吗?”李勣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有劳了。”

萧羽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年轻而冷硬的轮廓。

“你觉得,你该死吗?”

李勣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洒脱与自嘲。

“国亡,臣死,天经地义。”

“西秦虽是弹丸之地,亦有社稷宗庙,我食其俸禄,为其谋事,如今国破,自当以死相殉,全臣子之节。”

他的话,说得慷慨从容,仿佛死亡于他而言,不过是理所应当的归宿。

“臣节?”萧羽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好一个臣节。”

“那我问你,你所谓的国,是什么?”

李勣一愣,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西秦,便是我的国。”

“西秦之前呢?”萧羽追问。

“是隋。”

“隋之前呢?”

“是北周,是北齐。”李勣的眉头微微皱起,“冠军侯问这些,是何用意?”

“用意?”萧羽向前走了两步,逼人的气势让李勣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我告诉你用意!”

“薛举是汉人,刘武周是汉人,王世充是汉人,李渊也是汉人!”

“你我,脚下踩的这片土地,身上流的这腔血脉,皆是炎黄子孙!”

“自大隋崩塌,天下纷乱数十载,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所谓的名士,守着一个个可笑的国号,为了那些所谓的君主,自相残杀,让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臣节?”

萧羽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勣的心上。

李勣的脸色变了。

他那份从容赴死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派胡言!”他厉声反驳,“各为其主,乃是天理!若无忠义,天下岂不乱套!”

“乱套?”萧羽冷笑,“天下,早就乱套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却看不到苍生疾苦。你们所忠的,不过是一家一姓之私利,何曾真正为这天下万民想过?”

他指着长安的方向。

“你以为,大唐一统天下,便能海晏河清?”

“你以为,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是万民的救主?”

“我告诉你,只要这天下还是分封割据,只要这战火一日不息,受苦的,永远是底下的百姓!”

“我所求,非一家一姓之兴衰,而是这天下大同,四海归一!”

“到那时,铸剑为犁,放马南山,再无战乱,再无饥馑。这,才是我辈该为之奋斗的天下!”

萧羽的声音在清冷的月夜下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李勣彻底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萧羽,看着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天下大同,四海归一。

这是何等宏大的志向。

他一直以为,自己为国殉节,是最高尚的品德。

可在此刻萧羽描绘的蓝图面前,他那份坚持,显得如此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他动摇了。

那份为国赴死的决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晃动。

他是一个法家门徒,他毕生所学,所追求的,不正是建立一个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的强大国家吗?

若真能如萧羽所言,结束这百年战乱,造福万民,个人的生死,一国的存亡,又算得了什么?

“……大唐,亦可一统天下。”李勣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为自己最后的坚持寻找理由。

“大唐?”萧羽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李渊年事已高,其诸子个个野心勃勃,为争储位,早已是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这样的朝廷,就算一统天下,带来的,也只会是另一场更残酷的内乱。”

“你以为,他李渊,能给天下带来真正的太平?”

李勣沉默了。

这些事,他身在陇西,亦有耳闻。

他无法反驳。

他看着萧羽,眼神变得复杂。

“你……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你想让我,为你效力?”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或许,这位年轻的冠军侯,是想招揽自己,为大唐效力。

若真如此,为了那天下大同的理想,改换门庭,似乎也并非不可接受。

萧羽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你猜对了一半。”

“我要你为我效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不是为大唐。”

“我要你效忠的,是我,萧羽。”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李勣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面无人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萧羽。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疯了!你这是谋反!”

“你想造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个年轻人,大唐的冠军侯,皇帝眼中的宠臣,竟然怀着如此大逆不道的野心!

他要的不是辅佐君王,他要的,是取而代之!

“谋反?”萧羽笑了,笑声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成王败寇罢了。”

“这天下,能者居之。”

“李渊能从隋臣变成唐皇,我萧羽,为何不能?”

李勣被他这番言论彻底惊呆了。

他指着萧羽,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你?你凭什么?”

“你不过是唐皇麾下一将!纵有灭国之功,手握十万大军,与天子相比,亦不过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李渊坐拥关中,虎踞天下,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你拿什么跟他斗?”

李勣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他觉得眼前的萧羽,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狂徒。

萧羽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不再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李勣。

“凭什么?”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句,然后,他动了。

李勣只觉得眼前一花,萧羽的身影仿佛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太快了!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只手掌,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千钧之力,没有刺骨寒意,那只手掌温热而有力,就像一个寻常的安抚动作。

可就在那手掌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奇异力量,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瞬间封锁了他全身所有的经脉。

李勣的身体,僵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惊怒交加的那一刻。

他的眼睛还能转动,他的大脑还能思考。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

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一寸肌肉。

他动不了。

他无法开口说话,无法呼吸,甚至无法眨一下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这是什么妖术?

这是什么力量?

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他赖以生存的逻辑,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眼前的萧羽,在他的视野中,形象在飞速变化。

他不再是一个年轻的将军,不再是一个狂妄的野心家。

他像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又像一个掌控生死的魔神。

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息,对李勣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蛛网困住的飞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阴影将自己笼罩,却无能为力。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窒息而死的时候,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轻轻抬起,又在他的胸口处随意一点。

“啵”的一声轻响。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被打开了。

那股封锁他全身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呼——哈——”

李勣猛地瘫倒在地,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儒衫。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院墙,才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萧羽。

那眼神,再无半分轻视与质疑。

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敬畏,以及无法掩饰的惊骇。

他颤抖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