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小区的风裹着墙漆味钻进林昭的领口时，他正替张奶奶把腌萝卜干的玻璃罐塞进帆布袋。
张局长站在楼道口看表，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眉心发紧："小林，十点半有个规划局的视频会，咱们得赶在堵车前回区政府。"
林昭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的老笔记本。
父亲照片上的年轻面容与眼前张奶奶的笑脸重叠——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蹲在工地里，给拆迁户递水、记诉求，最后却因不肯在违规批地上签字，被调离了主职岗位。
"昭昭啊，常来啊。"张奶奶攥着他的手腕往兜里塞了把枣，干瘦的手指硌得他生疼，"我家小孙子说，以后要考公务员，像你这样给老百姓办事的。"
林昭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奶奶您别客气"咽了回去。
他弯腰替老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转身时瞥见裤袋里系统界面的红光——李茂的名字还在闪烁，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回区政府的路上，张局长的车载广播正播着早间新闻："青阳区拆迁安置新政今日起正式施行，首批三百二十户居民已完成选房......"司机老周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林昭："小林科长，您可算给咱区办了件硬事。"
"硬事才开头呢。"林昭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广告牌，明远集团的新能源汽车广告在晨光里格外醒目，"政策落地比出台难十倍，王强倒了，保不准还有别的坎儿。"
张局长把保温杯往杯架里一扣："你说得对。
中午我推了招商局的饭局，咱们碰个具体落实方案。"他摸出手机划拉日程，"下午两点，叫上住建、民政、街道办的负责人开协调会，得把责任钉死在部门头上。"
林昭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叩了两下。
系统界面适时弹出新提示："政策落实风险评估：部门推诿概率41%，执行偏差概率29%。
建议：明确分工细则，设立监督机制。"他低头假装回消息，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记下关键词。
回到办公室时，桌上的文件堆里插着沈清欢留的便签，字迹娟秀："张局的会议通知已发，各部门回执在第三抽屉。
安置区物业合同样本我标了重点，记得看。"林昭翻开抽屉，果然有份用荧光笔圈出"公共区域维护责任"的合同，边角还压着块芝麻糖——沈清欢知道他上午没吃早饭。
他咬着芝麻糖整理材料，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系统的"政策推演"模块自动展开，三个方案在视网膜投影里闪烁：方案一按常规流程层层上报，耗时15个工作日；方案二建立跨部门联络群实时对接，预计7个工作日；方案三......
"叮——"手机震动打断思路。
苏绾的视频通话弹出来，她穿着酒红色西装外套，背景是律所的落地窗，身后能看见云州江的波光："林科员，王强的案子移交检察院了，我刚从法院出来。"她晃了晃手里的卷宗，"不过有个事儿你得留意——康旭建材的账户查着查着断了，最后一笔资金进了个境外壳公司。"
林昭的笔杆在指缝间转了半圈："和李茂有关？"
苏绾挑眉："聪明。
我让人调了青开区的土地审批记录，李茂上周批了块工业用地给明远集团，置换价低得离谱。"她身后的助理敲了敲玻璃，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回头时眼神更利，"你那位陆二小姐的公司，最近在新能源产业园的布局可太急了点。"
"谢了。"林昭把笔记本翻到新一页，写下"明远集团李茂土地置换"三个词，重重画了道横线，"下午协调会我得盯着政策落地，晚上请你吃小杨生煎？"
苏绾笑出声，耳坠在阳光下晃出碎钻："成交。
记得带胃药，我能吃三两。"
挂了电话，林昭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
他把材料分门别类装进文件袋，临出门时又折返，从抽屉最底层取出父亲的老笔记本。
深褐色的皮质封面磨得发亮，内页夹着的照片里，年轻的林父穿着蓝布工装，胳膊上搭着拆迁户递来的毛巾，身后是一片破土的地基。
"爸，我没给您丢脸。"他轻声说，把笔记本塞进文件袋最里层。
下午两点，区政府第三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
林昭提前十分钟到，调试投影仪时瞥见张局长抱着保温杯进来，身后跟着住建局长老陈、民政科长小刘，还有街道办的王主任——平时总踩点的王主任今天居然提前了五分钟，正站在窗边看墙上的政策流程图。
"都坐都坐。"张局长敲了敲桌子，保温杯底磕出清脆的响，"今天就一个事儿：把安置新政从纸面上抠进老百姓的生活里。
小林，你来说。"
林昭起身，投影仪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老陈的眼皮跳了跳——这位平时总说"按惯例办"的局长，此刻正盯着屏幕上的"部门责任清单"皱眉。
"新政的核心是安置优先、全程透明。"林昭点开第一张ppt，"住建部门负责房源核验，必须在三日内完成首批五百套房源的产权确认；民政部门对接特殊群体，独居老人、残疾家庭要优先选房；街道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主任，"负责逐户宣讲政策，尤其是租户和产权人分离的情况，避免二次纠纷。"
王主任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出节奏："小林，这逐户宣讲的工作量可不小......"
"所以街道办的同志辛苦些。"林昭没等他说完，点开第二张ppt，"区里调了二十个社区志愿者配合，沈秘书那边已经整理好名单。
另外，"他调出系统生成的"执行进度表"，"每周五下午五点，各部门在工作群里报进度，张局和我会抽查。"
老陈翻文件的动作顿住："抽查？"
"对。"林昭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表格，"我们设立了监督小组，由顾记者的《云州时报》和区纪委联合参与，每周发一期落实简报。"他把表格推给老陈，"这是监督细则，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
老陈的手指在"纪委参与"四个字上压出白印，忽然笑了："小林，你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
"老陈，这火烤得好。"张局长喝了口茶，"上次拆迁黑幕闹得多大？
老百姓现在就看咱们是不是真改。"他敲了敲桌子，"都表个态？"
王主任最先点头："街道办没问题，我让小王今晚就带着志愿者培训。"
小刘推了推眼镜："民政这边明天就能列出特殊群体名单。"
老陈把表格往怀里一收："住建部配合，三日内房源核验完成。"他抬头看林昭，"不过小林，要是遇到产权有争议的房子......"
"苏律师的团队已经待命。"林昭翻开笔记本，"有法律问题直接对接天楚律所，半小时内给答复。"
张局长拍了下桌子："好！
那就这么定。
散会前......"他看了眼林昭，"小林，你把进度表发工作群，我让秘书科盯着。"
散会时已近四点。
林昭抱着文件袋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穿堂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
沈清欢从茶水间出来，手里端着两个马克杯："刚泡的桂圆红枣茶，张局说你胃不好。"她把杯子塞进他手里，目光扫过他发皱的衣领，"早上调研时蹭到墙漆了，我那有粘毛器......"
"谢谢清欢。"林昭低头吹了吹茶，热气模糊了镜片，"今天辛苦你准备材料了。"
"应该的。"沈清欢耳尖泛红，抱着空杯子匆匆走了。
林昭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刚要进办公室，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云州"。
他接起，那边传来压低的男声，像用毛巾蒙着话筒："林科员，别以为抓了王强就没事。
有人盯着新政呢，再往前......"
"你是谁？"林昭的手指攥紧文件袋，老笔记本的边角硌着掌心。
"记住，安置区B栋302的房产证有问题。"对方说完就挂了，忙音刺得耳膜生疼。
林昭盯着通话记录，系统界面突然跳出红色预警："检测到未知号码关联青开区ip，建议核查安置区B栋302产权。"
他摸出笔记本，快速记下"B栋302"，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窗外的云遮住阳光，办公室突然暗了下来。
林昭望着桌上张奶奶塞的枣子，甜香混着墙漆味涌进鼻腔——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和二十年前父亲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那时的父亲也总说："昭昭，老百姓的事，没有容易的。"
林昭把枣子放进抽屉，转身抓起外套。
他知道，新政策的火刚点起来，可这把火能不能烧旺，要看他能不能在暗夜里，把所有的风都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