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此刻仿佛凝住。
苏遥抬起纤白的手指,指向他左手尾指那枚暗金尾戒。
“封印术用的是极隐的‘断脉七锁’,能将九阴七煞的魂息彻底收敛。但封印不能彻底泯灭命格,每一个九阴七煞的魂体,都带青火暗纹。即便是七锁封印,也无法剥除。”
她声音轻缓,却字字笃定:“在你的尾戒里,我看见了青火。”
厉望川站在她身后两丈,双手垂在身侧,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像早已看穿这一切。
他只淡淡看着乔英雄,眉峰微挑:“九阴七煞是黑狐魂,不是猫魂。”
棋盘上的灯火在此刻骤然一暗,仿佛回应了他们的判断。
寂静。
短暂的死寂之后,乔英雄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伸手,轻轻拍了两下。
“真是……”
他抬起眼,目光在苏遥与厉望川之间流转,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赞许:“……了不起。”
“你们已经通过第一关。”
苏遥没有再看他,只转身收好锁魂盘。
厉望川垂下眼睫,淡金符光一寸寸退去,他手指收回,气息依旧淡淡的清贵。
两人都未曾交谈半句,却在同一时刻转身,仿佛所有判断都是早有默契。
……
玉清山庄地宫的深廊,幽暗得几乎分不清四壁轮廓。
寒气自石缝中一寸寸漫上来,仿佛长年不散的冰潮,将呼吸都封在胸腔深处。
地宫尽头,是一片封闭的白玉密室。
密室正中央,整齐摆放着一千座半人高的冰雕佛像。
佛像通体以寒玉冰雕而成,佛面慈悲宁静,双眸低垂。每一尊看去都无甚差别,却又无声涌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威压。
乔英雄立在门口,修长的身形半隐在黑影中。他抬手,缓缓摘下那枚暗金尾戒,语声淡淡:“这一轮,不许动用任何灵力、法器、符咒。”
他看了苏遥一眼,又看向厉望川:“仅凭心念直觉,找到封印了藏传法师舍利子的佛像。”
白玉灯在冰雕上洒下极冷的光,冰佛的脸上泛起微微青辉。
空气安静了片刻。
苏遥只是垂了垂眼睫,什么都没说。她向前走了几步,裙摆在冰面掠过,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她在千尊佛像中停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没有看,也没有伸手。只是静静立在佛像前,呼吸逐渐缓慢。
在旁人眼里,她只是闭着眼。
可她自己清楚,自己的心念正在一寸寸沉入这片寒冷的海。
心念所至,无所不察。
冰佛中封印的所有气息,都如无数极细的丝线,从佛像里延展到她心神深处。
那些丝线或温或凉,或沉或浮。
她的感知一开始是混乱的,仿佛被千万道潮水同时撞击。但她的神识生来就不同于凡人。
苏遥看不见佛像,却清晰感知到每一缕气息的阴阳属性。
九百九十九尊佛像里,都是佛修留下的散乱佛意,幽而静,带着平和。
唯有一尊佛像,最深处封着一缕极柔极凉的气息。
不属于佛修的舍利,也不属于任何佛门因果。
苏遥心头一丝清明,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下。
她抬起手,指尖在那尊冰佛面前轻轻一停。
“这尊。”
她声音极淡,仿佛道出一件极寻常的事。
乔英雄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为何是它?”
苏遥缓缓睁开眼,紫瞳在灯光下微微透亮。
“因为千尊佛意皆纯阳,唯独此佛,阴阳不调,气息偏寒。它封印的,不是舍利。”
厉望川一直没有开口。
他看着她抬手的动作,沉默很久,才微微偏过头,看向乔英雄。
语声清淡,却透着不卑不亢的从容:“我,弃权。”
乔英雄挑了下眉:“为何?”
厉望川垂眼,声线低沉平和:“幼时炼修心诀,导致心脉受损,至今无法调动源生心念之力。”
他顿了顿,眼底并无愧色:“以此条件而强行应试,反倒不敬。”
空气安静下来。
苏遥微微偏头,眼底淡淡透过一丝意外。
厉望川看似什么都不缺,却在众人面前,平静道出自己最隐秘的病症。
乔英雄盯了他几息,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厉少坦诚可敬。”
他走上前,修长的手指按住那尊佛像的顶端,缓缓将它提起来。
冰雕佛像比寻常寒玉更重,可他手指似不带一丝力气,就将它托到胸前。
乔英雄左手抬起,玉扳指微微一转。
玉上流下一道极淡的灵力,顺着佛像的冰体往下渗去。
“嗤……”
冰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佛像一寸寸化作寒雾,露出正中央那一颗通透的珠子。
珠子光芒柔和,如一滴凝成固态的泪。
乔英雄轻轻托在掌心,抬眼看向苏遥:“你既说它不是舍利,那么,它究竟是什么?”
苏遥看着那颗珠子,神情不动,声音仍旧淡淡:“这是鲛人泪。”
她一字一顿:“并非舍利。”
一旁,叶冷冷微微蹙眉,眼底有些不解:“为何说这是鲛人泪?它与舍利无异,而且并未有鲛人的气息。”
苏遥静静看着那珠子。
她眼中紫芒极轻地一闪。
“普通的鲛人泪,确无此形。此物为鲛人族女王诞下皇子时,喜极而泣,滴在白灵砂上,封存三百年而不散。”
她垂下眼:“若以佛修气息混淆,肉眼不可辨。唯有心念识真,方可看清。”
乔英雄眼底的笑意淡淡扩开,轻轻叹息。
“苏馆长。”
他指尖一点,掌心那颗鲛人泪缓缓浮起,送到她面前:“既然如此,便是你应得之物。”
“就当,是你愿意参加两轮考验的谢礼。”
他目光沉静,语声平和:“不论你之后能否救我女儿,我绝不为难你。”
苏遥安静接过鲛人泪,眸中无悲无喜。
“多谢。”
她声音极轻,指尖掠过泪珠的冰凉。
厉望川站在一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素来不多言,却在此刻,低低叹息一声。
“苏馆长。”
他声音很淡,却透着几分意味深长:“识别之力,旁人望尘莫及。”
苏遥偏过头,只与他平静对视。
她的紫瞳清透,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能令她动容。
空气安静下来。
一盏长明灯在冰雕之间燃了起来,微微照亮众人神情。
乔英雄微笑:“第二关结束。”
“此后,若你们愿意,我会安排最后的试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下来的掌心,目光深不可测:“或许,你们真能做我所期待之事。”
鲛人泪在苏遥手心泛着极淡的冷意。
她静静立在千尊冰佛中,白衣如雪,眉目淡寂,仿佛整个地宫的寒意,都不曾落进她心里一分。
……
玉清山庄后院,是一片与阴森地宫截然不同的静怡花园。
枝头覆雪,修竹低垂,四周被玉白的高墙隔绝,仿佛这里与世隔绝。花园尽头,耸立着一幢全透明的疗养病房,整栋建筑只有一条通道与外界相通。
苏遥与厉望川并肩立在落地窗前,透过晶莹的玻璃,看见那张雪白的病床。
病床上,一个年轻女子安静坐着,猫一样清丽的眉眼,半垂的睫毛微微颤动,胸前被一块乳白色的保护罩覆盖。
她看上去很安静,也很虚弱,房间里没有任何可能伤人的物品,就连床沿都覆着最柔软的医用缓冲棉。
乔英雄缓步走上前,神色比任何一次都凝重。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对女子轻轻点头。
女子迟疑片刻,抬手解开胸前的保护罩,露出一颗被半透明薄膜严密包裹、仍在跳动的心脏。
它看起来比正常心脏更小一圈,跳动的频率极不规律,每一次搏动,都像随时会停顿。
房间陷入令人屏息的静默。
乔英雄嗓音低哑:“我需要你们……”
他顿了顿,看了苏遥一眼,又看向厉望川:“想办法把这颗心脏,重新安放回她体内。”
“她患有一种罕见的先天心脉障,不能流血。一旦流血,就会失控,最终失血枯竭而死。”
厉望川眉心缓缓拧起,沉默许久,垂眼开口:“……这女子的病症,与你的女儿相同。”
“是。”乔英雄语声里透出一丝艰涩:“她只是试验体。”
他抬起眼,眸光幽沉:“若她流血而亡,我不会让女儿接受同样的手术。”
厉望川没有立刻回应。
视线缓缓移向苏遥,低声道:“这一次,我不参与。”
他说得极平静,像是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决定。
“心脉先天损伤,对源生心念有极重负担。我曾尝试用意念调控血脉,仅一息,就险些昏迷。”
“抱歉。”
乔英雄静静看着他,许久,淡声道:“我理解。”
“这些年,为了女儿,我找遍了世上所有名医,所有擅长炼魂续命的天师。”
他垂下眼,睫毛在灯下投下一道暗影:“没有人敢接这场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