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头,离得最近的一座驿城客栈里头。
长虹刚刚从聊天群里收到苏晚晴的消息。
苏晚晴:“长虹前辈,有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个姒任,已经滚出京城了!”
长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丝藏不住的惊喜,赶紧追问:“真的假的她真的走了”
苏晚晴的消息回得飞快:“千真万确!说真的,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有人亲眼看见她出了城门,后来我又特意派了人出去盯着,她们确实是跑了,跑得还挺远,绝对错不了!”
看到苏晚晴这番解释,长虹的脸上露出了那种久违了的、松了口气的笑容。
——太好了,那个蠢货居然自己滚蛋了。
于是,她回了句:“你干得不错。我可不像姒任那个蠢货,卑鄙又下作。你只要老老实实地给我干活,盯紧京城里的风吹草动,保证那边别出乱子,等我到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放心,我懂的。我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苏晚晴立刻回道。
长虹满意地“嗯”了一声,就退出了聊天群。
吱呀。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名少女走了进来。这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挺清秀,还带着点山野里头长大的那种灵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就是长虹的贴身侍女,云雀。
云雀怀里抱着一大包用油纸裹好的干粮,另一只手还提溜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水囊。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说:“公主,干粮和水都备齐了,咱们啥时候动身现在就走”
长虹却摇了摇头,语气轻松:“不用了。咱们先在这儿歇一天。”
“啊”云雀一听,满脸都是惊讶,“不用赶路了吗公主”
长虹微微点了点头:“嗯,用不着那么火急火燎的了。再说,这连着跑了这么多天,你也累坏了,咱们就歇一天,随便逛逛吧。”
“好耶!”云雀顿时欢呼。
两人随便收拾了一下,就手牵着手下了楼。
客栈大堂里,人来人往的,还挺热闹。长虹的目光随便那么一扫,就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上。那画上写的,是再常见不过的生意贺词: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那落款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着——钱公贺。
就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穿得挺华贵的男人,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仆人,派头十足。店小二一看见,立马堆起一脸的笑迎了上去吆喝着:“哎哟!这位爷,快请上座!小店今天刚到的雨前龙井,您可得尝个鲜”
长虹的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云雀一起走出了客栈。
到了外面熙熙攘攘的街上,云雀这才凑到长虹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公主,您刚才在客栈里,是不是有点不高兴谁惹您生气了您跟我说,云雀去给您出气!”
长虹听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是瞧见那些被改变的文字,心里头有点感慨罢了。”
“被改变的文字”云雀眨巴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脸的问号。
“没错。”长虹点了点头。她看着云雀,开始给她上课:“就说刚才那字画落款的‘公’字,还有那个店小二喊客人的‘爷’字。这些词儿,它们最开始的意思跟男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想想,文字刚造出来那会儿,还是母系社会,哪来的什么专指男性的说法”
云雀听得整个人都傻了,一愣一愣的。虽然公主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可这些话,跟她从小听到大的东西完全是两码事。她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公主……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长虹看云雀一脸的疑色,倒也没生气,反而更有耐心了:“你有这疑问,一点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颠倒黑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问你,你看这姬、姜、姒、嬴、妘、妫、姚、姞,上古八大姓,为什么都带个女字旁这就是明摆着的证据!”
长虹这一通话,又是引经据典又是言之凿凿,云雀眼里的疑惑,就跟被太阳晒化的雪一样,慢慢地没了。她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消化了好一会儿,云雀又好奇地问:“那现在指咱们女孩儿的那些词呢就比如妇人、姑娘什么的,难道原来是指男人的”
长虹摇了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啊,这确实不是原本的意思。就说这个‘妇’字。一般人就觉得,这不就是洒扫庭院、伺候老公孩子的意思嘛。但我告诉你,这个‘妇’字,在甲骨文里,那可是一手拿着扫帚——这扫帚可不是扫地的,是象征管理家事、部落事务的权杖,另一只手还拿着武器,昂首挺胸站着的女子形象!是尊称!”
“啊是这样的吗我只知道妇人家……”云雀惊讶得小嘴都捂住了。
云雀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天天说、天天见的称呼背后,居然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她越发觉得眼前的公主殿下,学问真是太大了,简直什么都知道。她看着长虹,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又问道:“那‘公主’这个词呢”
长虹听了,眼里闪过一丝藏不住的得意,解释道:“公主,顾名思义,就是公之主!”
“哇!公之主!好厉害!”云雀两眼放光,兴奋地说,“这样我就不用改口啦,公主本来就是最尊贵的!”
长虹看着云雀那副小迷妹的样子,微微一笑,说:“今天既然有空,我就多教你一些,这些知识吧。”
“好啊好啊!”云雀当然是高兴得不行,一个劲儿地点头。
两人并肩在街上闲逛。前面不远的地方,围了一堆人,中间好像有个说书先生,正讲得唾沫星子乱飞。
“……那张将军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真乃盖世英雄也!”
说书人那抑扬顿挫的声音传过来,引得周围听的人一阵阵叫好。
云雀听得也入了迷,忍不住赞叹道:“哇,这位将军好厉害呀!”
长虹一听,眉头却又轻轻皱了起来,轻声说:“功在社稷,名留青史……这世上的人啊,总喜欢吹捧男人的功劳。可他们哪里知道,就在咱们本朝,又有多少才华横溢的女子,默默无闻了。”
“真的吗公主”云雀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难道还有女将军”
长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听没听说过怀山昭公主”
云雀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长虹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怀山昭公主,高祖皇帝起兵那会儿,她一个人在国都,不仅把自己保全了,还拉拢了一帮豪杰,自己手里头掌着七万大军,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史书上写她,写到天下太平之后,就突然没了下文,说得不清不楚的。
反倒是她那几个兄弟,把她的兵给分了,把她的功劳给享了。这种事儿太多了。
别说远的,就说前朝那位武后,她的才智谋略,哪点比男人差了要不是她用雷霆手段,摆平了那么多事儿,怎么可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坐上龙椅,成了千古第一位女皇帝更别提她还搞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寡妇内阁,那可是实打实地证明了女人的本事。
可结果后人是怎么评说她的呢哼。”
云雀听得是又向往又有点生气:“原来是这样!”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户人家的院墙外,正巧听见院子里传来吵架的声音。
一个有点尖的男人声音在骂:“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女人家身上不干净的时候,别碰这些活儿!冲撞了祖宗,你担待得起吗!”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小声辩解,但很快就被更大的骂声给压了下去。
云雀听着有点不明白,小声问长虹:“公主,他们说的‘身上不干净’是什么意思呀是生病了吗”
长虹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那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来的月信。”
“月信”云雀眨了眨眼,“这是坏事吗为什么他们听起来那么讨厌月信”
“当然不是坏事。”长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女人本来就拥有最直接的创造生命的神力。那月信,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他们呢,偏偏要把这说成是不干净、是晦气,为什么因为他们自己生不出孩子,心里头就嫉妒得发疯,所以就想通过泼脏水的方式来贬低、掩盖,然后把这份只属于女人的神圣性给偷走!”
“窃取……神圣性”云雀不解地跟着念叨。
“正是!”长虹加重了语气,“当一种力量被定义成污秽的时候,它神圣的光环就被剥夺了,它真正的价值就被盖住了。这是一种更阴险的偷窃!”
云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们又走到一个官衙门口,只见衙役们拿着水火棍,威风凛凛地来回巡逻,大堂上面,县令正襟危坐,好像在审一个案子。
她先是面露厌恶,随后眼里又突然浮现出了向往:“对了,云雀,你知不知道在母系社会,那时候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云雀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公主你给我讲讲呗。”
“那时候啊,女人各个个子奇高!东周以前,特别是商代以前,女性常常能长到一丈一尺,甚至一丈二尺以上,某些区域的老祖母们,甚至能达到一丈三尺多。她们同时还聪明得要命,拥有创造一切的力量。那时候万物和谐繁荣,那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
像《礼记》里写的什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其实描绘的就是那时候的样子!”
云雀听得热血沸腾,但马上又一脸疑惑:“那后来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长虹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后来后来当然是被一群拎不清的宝蚂害的!”
云雀咬了咬牙,气愤地说:“她们太坏了!公主,您一定要重振我们祖先的荣光啊!
“这是当然。”长虹的声音坚定无比。
两人继续往前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戏园子门口。只见戏园子门口人挤人的,特别热闹,戏台顶上还挂着一条醒目的大横幅,上头用大字写着:今日献演——圣天子智擒蛇蝎婢!
周围还有不少路人停下脚看热闹。
一个路人摇头晃脑地跟同伴说:“哎,听说了吗这可是新出的戏码,讲的是当今圣上怎么慧眼识珠,把下毒的真凶给揪出来的故事!”
同伴说:“是吗那可得好好看看!”
长虹听到这话,猛地停住了脚。她本来对这种男人演、男人看、男人信的破戏一点兴趣都没有,可一听到是关于皇帝楚路的,又想到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这个家伙,就改了主意。
“云雀,我们进去看看。”长虹淡淡地说道。
“是,公主。”云雀自然是高兴地答应了。
两人跟着人流挤进了戏园子,只见里头早就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了。
看戏的观众们大多都兴致勃勃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好戏开场。
长虹和云雀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没多一会儿,锣鼓点突然一紧,好戏开锣了。
开场先是家伙事儿狂敲。然后,好戏来了。一个老生演员,扮的是当今圣上楚路,在两个拿拂尘的小太监簇拥着,迈开四平八稳的方步,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挪上了台。
他抬手那么一捻,眼神往台下这么一扫,感觉整个场子都静下来了,跟着开口就是一段唱:“御膳房毒案起风波,疑雾重重锁深锁。”
一段唱完,他压低嗓子念白道:“两日前御膳房下毒,至今未获真凶,朕心难安!林霄何在来人!”
“奴才在!”一个太监立马应声。
“传林霄!”
“咋!”
没多大功夫,一个武生演员就快步走了上来,他身上披着铠甲,演的是御林军统领林霄。他动作利索,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臣林霄参见陛下!”
台上的楚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发问道:“林统领,下毒一案,查得如何”
那个林霄一听这话,脑袋垂得更低了,都快埋到胸口里去了:“臣无能,线索渺茫,请陛下降罪!”
台上的楚路听完,背着手踱了几步,嘴里琢磨着:“罢了。此案蹊跷,朕要亲自查问!”
话音一落,整个布景都跟着变了,几个演御膳房管事、厨子、宫女的,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地被带了上来。那个演楚路的就端坐在案桌后头,挨个儿地盘问,底下跪着的人全都吓得不行。宫女阿菱也混在里头,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手腕上的银镯子一晃,闪了下光。台上那楚路一眼就瞥见了,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小太监小禄子连滚带爬地跑上台,噗通一下跪下,嗓子眼儿里都带着哭腔:“陛下!奴才当夜见赵总管,鬼鬼祟祟潜入内库!”
“哦”台上的楚路眼神一下子就锐利起来,追着问,“细细说来!”
等小禄子哆哆嗦嗦地把他看到听到的都交代完了,台上的楚路猛地一拍御案上,声若洪钟:“传朕旨意,将赵德全拿下!搜其住处!”
林霄二话不说,领了旨就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几个御林军就押着一个哭天抢地、大喊冤枉的赵德全上来了,手里头还举着个瓶子,说是从他屋里搜出来的毒药瓶。
“人赃俱获,还敢狡辩!”台上的楚路伸手指着赵德全,声色俱厉,“拖下去,严刑审问!”
赵德全就这么哭爹喊娘地被拖下去了。第一场戏,就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收了场。台底下,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叫好。
长虹在台下看着,心里了然。她对副本剧情十分熟悉,所以戏台子一搭起来,她就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了。
没让人歇口气,锣鼓家伙又是一通急促的猛敲,第二场开始了。
这次上来的是俩净角演员,演的是清流派的方孝直和严正。他们头戴乌纱,身穿青袍,怒气冲冲地就闯进了御书房。那个演方孝直的,袍袖“呼”地一甩,张嘴就是一段唱:“闻陛下私刑审内监,国法何在纲纪乱!”
紧跟着,严正也接上了他的唱词:“倘若屈打成冤案,圣明有损天下怨!”
台上的楚路一瞅见这俩人,脸上立马挂上了一丝冷笑,哼了一声:“哼!又是你们!朕抓获逆贼,何错之有”
那方孝直往前跨了一步:“陛下!审案自有法司,岂可宫中用刑!”
楚路正想反驳,结果先前那个演御医的,还有一个御林军小兵,慌里慌张地跑了上来。那御医慌张地禀报道:“陛下!那毒药……年份不对!”
小兵也紧跟着大声报告:“赵总管当晚是为寻账本!”
这话一出来,方孝直和严正顿时哗然。方孝直指着台上的楚路,唱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陛下啊!人证物证俱已变,错判忠良险铸冤!刚愎自用不听劝,天子颜面何处安!”
那个严正,更是气的浑身直哆嗦,指着楚路鼻子就骂:“昏君!昏君啊!”
台上的楚路被这俩人指着鼻子一通骂,勃然大怒,猛地又是一拍御案,从椅子上“豁”地站起来,指着他们俩,声嘶力竭地吼道:“放肆!将这二人给朕赶出去!”
两名忠臣被御林军的人硬生生拖了下去,台上的楚路还气得不行,浑身哆嗦。就这么,第二场戏也落下了帷幕。
看到这儿,长虹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她对云雀说:“你看,看他这样子,我之前没说错吧”
云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公主说的是。”
她们俩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前排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听见了。那汉子本来看得正带劲,听到长虹的议论,心里顿时不爽了,他回过头来,粗声粗气地说:“这位娘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戏我先前看过几折,陛下这么做,那是有深意的!你看到后面就明白了,陛下圣明着呢,你可别瞎说!”
长虹一听,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呵,男男相护罢了。”
那汉子一下子火了,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这时候台上的锣鼓又响了起来,第三场“金殿辨真凶”开始了。他哼了一声,说:“两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下一场来了,你们现在就好好看吧。”
说完,也懒得再跟长虹掰扯,转回头去专心看戏了。
第三场戏的景换到了养心殿。一个扮演太后的老旦演员高高地坐在上头,台下则跪着扮演李文渊的老生演员和一大帮朝臣,气氛特别凝重。
只听那李文渊唱起了二黄原板:“为江山社稷臣叩首,陛下错断惹天忧。紫微星暗妖氛走,悬崖勒马莫迟留!”
他身后的众臣也齐声合道:“请陛下认错!移交刑部!约束御林军!”
台上的楚路冷眼扫视众人,冷哼一声:“哼,众卿兴师动众,便是为此”
太后缓缓开口,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皇儿,众臣之言,不无道理。上天示警,不可不察啊。”
台上的楚路闻言,神色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他摆了摆手道:“也罢!朕乏了,传些茶点来。”
一名太监领命而去。片刻后,先前扮演阿菱的旦端着一个食盒,低着头,步履略显慌乱地走了上来。她面藏欢喜,低声念叨着:“昏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当阿菱正要将食盒放在御案之上时,台上的楚路突然猛地抓住了阿菱的手腕,伴随着急促的锣鼓声,他厉声断喝道:“等的就是你——阿菱!”
台下众人看得心头一紧!只见那阿菱顿时容失色,手中的食盒险些掉落在地。她带着哭腔道:“陛下!奴婢何罪之有”
李文渊也一脸惊愕愤怒问道:“陛下!您这是又随意指认!”
先前那方孝直更是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陛下真会找替罪羊!”
台上的楚路闻言,却是朗声大笑起来,他扫视着众臣,高声道:“哈哈哈!众卿以为朕真个昏聩,错判赵德全”
紧接着,他唱起了一段流水板:“朕早知赵德全乃替身羊,将计就计布罗网。只为引出真凶狂,让她自以为得计逞凶强!毒妇下毒何其巧,最后一程难提防。亲手奉上毒茶汤,此女便是那、索!命!无常!”
唱罢,他高举起阿菱的手腕,指向她腕上的银镯,继续道:“看她腕上银镯!内藏乾坤,毒粉暗藏!只需指甲轻刮蜡,神鬼不觉入喉肠!御医何在当堂查验!”
那阿菱闻言,面如死灰,眼中却猛地闪过一丝凶光,她尖叫一声,状若疯虎,竟从发髻中抽出了一支银簪,喊道:“昏君!纳命来!”
台下顿时一片惊呼:“陛下小心!”“护驾!”
那李文渊更是奋不顾身地想要上前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台上的楚路身形微微一动,不退反进,手腕一抖一拽之间,那阿菱便重心失衡,手中的尖簪擦着楚路的衣衫而过,人已跌倒在地。
楚路拂袖而立,冷哼道:“不自量力!御林军,拿下!”
几名御林军立刻上前,将阿菱死死按住。
此时,那李文渊才惊魂未定,继而恍然大悟,连忙率领众臣拜倒在地,高呼道:“陛下圣明!神机妙算!臣等愚钝,有眼不识泰山!险些误了陛下大计!罪该万死!”
太后也欣慰地点了点头:“皇儿智勇双全,哀家放心了。”
台上的楚路上前扶起李文渊,声音平和地说道:“众卿忠心可嘉,不知者不罪。此番风波虽险,社稷赖尔辈。”
他转向众臣,继续道:“真相大白凶手擒,宫闱从此得安宁!”
随后楚路龙行虎步,在一片赞颂声中威严下场,众臣叩首恭送。
戏演完了,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一样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好戏啊!”
“陛下真是圣明烛照,智勇双全!”
“那个蛇蝎心肠的宫女,死有余辜!演得真解气!”
“没想到这案子背后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当真是惊心动魄!”
观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和意犹未尽的表情,很明显,对这出戏的结局相当满意。先前那个反驳长虹的汉子,更是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冲着长虹和云雀挑了挑眉毛,大声说:“怎么样二位娘子,现在明白了吧陛下的计谋何等精妙!”
云雀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德性,心里头自然不爽,撇了撇嘴说:“哼,不过是编出来哄人的烂戏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汉子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没再搭理她。
这时云雀一回头,发现身边的长虹脸色铁青,身子都在发抖。她还以为长虹是因为刚才被那个汉子奚落,面子上挂不住才生气,就小声安慰道:“公主,您别生气。等会儿,等他落单了,我就去揍他一顿,替您出气。”
可长虹,像是压根没听见她的安慰,嘴里愤怒地喃喃自语:“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们怎么敢这么篡改真相!怎么敢这么污蔑她!休想得逞!你们休想得逞!今天既然我在这里,就绝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埋在土里!”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居然拨开人群,直愣愣地就朝戏台后台冲了过去。
“公主!您去哪儿”云雀吓了一跳,叫道,想跟上去。
长虹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你看着就行,别跟来!”
云雀只好停下脚,满心都是问号地望着戏台那边,搞不懂公主到底想干嘛。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准备收摊下台的戏班子,后台突然又响起了一阵仓促的锣鼓点子。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一个身影走上了戏台。
那个人,居然是长虹!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身跟戏里阿菱一样的宫女衣服,往台上一站,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台下的观众一下子就炸了锅,议论纷纷。戏班的人也看傻了,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是哪来的。
“公主!”云雀在台下失声叫了出来。
长虹站在戏台正中间,目光炯炯,扫视着台下,声音悲愤:“各位看官,先别急着叫好!刚才那出《圣天子智擒蛇蝎婢》,看着是天衣无缝,实际上呢,是个天大的谎话,埋没了忠良,冤枉了无辜!今天,我就要借着这巴掌大的地方,把那被盖住的真相,被颠倒的乾坤,一五一十地讲给你们听!”
台下顿时就骚动起来。
“这女的是谁啊”
“她要干嘛疯了吧”
“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说圣天子的戏是弥天大谎!”
长虹根本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她双眼微微闭上,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感觉上,就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一样。她开始用阿菱的视角和口吻,配合着简单的身段,唱了起来。
“深宫毒案起沉疴,圣心忧虑奈若何。奴婢阿菱虽卑贱,慧眼明察暗琢磨。”
她微微侧过身子,一只手轻轻点着额角,做出凝神思考的样子,继续唱道:“苦无实据难禀告,日夜忧思辗转频。那日圣上亲查问,奴婢低头心不宁。非为心虚身有鬼,只因真相难查明。腕上银镯寻常物……”
她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腕,就好像上面真的戴着一个银镯子,眼神凄然:“此乃先母遗物珍,岂会用它藏毒粉!”
随后长虹的语气一转,又带上了几分焦急:“小禄子太监虽禀报,赵德全夜入内库情。圣上急于要破案,雷霆震怒下严令。搜出毒瓶人证在,看似铁案已铸成。”
她猛地一甩手臂,继续道:“奴婢心知此中有蹊跷,那毒瓶样式太簇新!赵德全虽贪婪可恨,下此毒手为哪般情定有幕后黑手在,嫁祸于他脱罪名!”
紧接着,她又模仿起方才戏台上那两位老臣痛心疾首的模样,甚至连唱腔都像模像样:“忠臣方与严,仗义直言苦相劝,‘陛下啊!人证物证俱已变,错判忠良险铸冤!’可那昏君,刚愎自用听不进,反将忠臣逐出殿,颜面尽失天下传!”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了然,仿佛看透了楚路内心的虚弱:“此时他方知自己铸下大错,错判了赵德全,愚蠢行径已昭然!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间!若不及时献上真凭实据,真凶逍遥法外,圣上这昏君之名,也再难洗脱!”
说到此处,长虹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果敢,唱腔也随之高亢起来:“为了江山社稷全,奴婢不惧风险难,连夜冒险再探查!循着先前锁定之踪迹,奴婢潜入其隐匿之所。”
她配合着唱词,做出了一些简单的搜寻和搏斗的动作,虽然并不复杂,却也让台下观众感受到了一丝激烈。
“果然!”她高声唱道,“一番周旋,奴婢终于抓住了那真凶,并从其身上搜出那下毒的银镯!”
她又做出小心翼翼将凶镯与自己腕上旧镯替换的动作,眼中充满了智慧:“奴婢知晓此物重千钧,一旦暴露命难偿。故将此镯换旧镯。人证物证俱在手,只盼寻机献君王!”
随后,她模仿着阿菱端着食盒上殿时的模样,脚步带着一丝刻意的慌乱,眼神却异常坚定,一步步走到戏台中央,唱道:“趁奉食盒近御前,鼓足勇气欲禀明:‘陛下,赵德全非真凶,真凶另有其人隐!奴婢已将证据寻,’”
她指向自己的银镯,声音激动:“‘银镯之中有物证!’”
然而,就在此刻,长虹的语气陡然转为悲愤欲绝,她控诉道:“谁料圣心深似海,翻云覆雨不由人!狗皇帝他——”
“狗皇帝”三个字一出口,台下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长虹则继续道:“——他急于挽回昏聩名,竟将奴婢功劳吞!”
“他故作惊诧抓奴腕,高呼‘等的就是你!’说什么奴婢银镯藏毒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因!”
“奴婢一片忠心化泡影,反被诬为蛇蝎婢!他说奴婢亲奉毒茶汤,欲害君王在须臾!天可见怜!奴婢食盒之中,明明是清茶与点心!”
“他高举银镯示朝臣,说什么‘内藏乾坤毒粉隐’。奴婢百口莫能辩,只恨苍天不开眼!那银镯本是奴婢查案之凭证,反成构陷奴婢铁证新!”
她做出从发髻中拔出银簪的动作,眼神刚烈,声音凄厉:“欲从发髻拔银簪,非为行刺为自尽!清白之身遭玷污,九泉之下难瞑目!恨只恨,信错奸佞薄幸帝,到头来,鸟尽弓藏是宫廷!”
唱到最后一句,长虹猛地一个踉跄,悲愤地倒在了戏台之上。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扫过台下每一个震惊的观众,大声控诉:“诸位请看!这才是那《圣天子智擒蛇蝎婢》背后真正的血泪与冤屈!那皇帝,不过是个窃取功劳、构陷忠良的无耻之徒!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不惜牺牲一个无辜宫女的性命,还要将她污名化,让她永世不得翻身!这,就是你们的圣明!”
话音落下,台下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之声。
“妖妇!竟敢在这儿胡说八道,污蔑圣君!”
“我看你是疯了!”
“快把这疯婆子拉下去!别让她再妖言惑众了!”
咒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长虹却一点也不怕,挺直了脊梁,大声反击:“真相是你们这些蠢货能盖住的吗!你们休想!”
就在这时,先前跟长虹吵过嘴的那个汉子——李四,猛地从人堆里站了出来,指着长虹怒喝道:“你这个泼妇!我之前就看你不对劲了!我看你是怨恨陛下,才在这儿颠倒黑白的吧!”
长虹看着他,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你我认得你这张脸。三年前,城南柳树巷巷子尾那家豆腐铺的王寡妇,是不是被你给逼得跳了井那王寡妇守寡不容易,一个人拉扯着一双儿女。
你就看她孤儿寡母好欺负,就趁她家里没人,翻墙进去,干了那不要脸的勾当!王寡妇悲愤交加,第二天就投了那口枯井!像你这种欺压孤弱、逼死人命的败类,还有脸站在这儿充好人!”
李四听完,整个人都懵了,他目瞪口呆地指着长虹,震惊道:“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城南柳树巷哪儿来的豆腐铺又哪儿来的王寡妇你这婆娘是真疯了不成瞎话张口就来,还要不要脸了”
长虹却只是讥讽地一笑,压根没再搭理他,那样子,就好像他是在狡辩一样。
场面越来越乱,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听到动静的官府衙役总算是赶到了戏园子。
“住手!全都住手!”带头的衙役头儿厉声喝道,“谁在这儿吵吵闹闹,扰乱治安!”
云雀一看事情越闹越大,连官府的人都来了,心里急得不行,赶紧挤到台边,拉着长虹的袖子小声说:“公主,咱们快走吧!官差来了!”
长虹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她冷冷地扫了台下一眼,就跟着云雀,趁着乱劲儿,飞快地溜出了戏园。
到了外头,云雀才松了一大口气,她看着长虹,眼睛里全是敬佩,问道:“公主,您怎么会知道那出戏背后的真事儿啊”
长虹听了,淡淡地说:“像那么精妙、一环扣一环的计策,怎么可能是那个皇帝能想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虽然不认识那位宫女,但我有个朋友恰好认识她。那位宫女在被拖出去砍头之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来探监的爹娘,她爹娘悲痛欲绝,后来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我那个朋友,我就是从我朋友那儿,才知道这桩天大的冤案。”
“原来是这样!”云雀恍然大悟,脸上满是愤慨,“那个皇帝真是太卑鄙无耻了!难怪公主您刚才气成那样!”
她又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那公主,您又是怎么知道那个汉子的事的他好像不认识您呀。”
长虹随口应付道:“之前你出去买吃的,我一个人没事儿,四处瞎逛听来的呗。”
“公主真是太厉害了!”云雀一听,对长虹的崇拜又上了一个台阶。
长虹微微一笑,说:“好了,今天也玩够了,戏也看完了。咱们回客栈吧,好好歇一晚,明天就动身去京城。”
“是,公主!”云雀用力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因为长虹在戏园子里那么一闹,戏是肯定演不下去了,李四没办法,只好回家。
他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真是晦气!看个戏也能碰上这种疯婆子捣乱!还平白无故地往老子身上泼脏水,什么王寡妇,什么柳树巷,呸!老子听都没听说过!”
他越想越气,脚下的石子都被他踢得乱飞。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路过的行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嘀咕。
“……你们听说了吗就是他……”
“……就是那个逼死王寡妇的李四……”
“……啧啧,真看不出来啊,人面兽心的东西……”
李四听得模模糊糊的,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嘀咕声,让他心里越来越烦。
当他路过一家酒馆门口时,里头喝酒的人也瞅见了他,指指点点的声音也稍微大了一点。
“你们看,那就是李四!我刚听人说,就是他!把城南柳树巷那家豆腐铺的王寡妇给逼得跳井自杀了!”
“是啊是啊,听说那王寡妇孤儿寡母的,可怜得很呐!”
李四这回可听清楚了,他顿时火冒三丈,冲着那些人吼道:“你们他娘的胡说八道些什么!哪个王寡妇什么柳树巷豆腐铺那是戏园子里一个疯婆子瞎编的,你们脑子都有病吗这都信!这城里哪他娘的有什么柳树巷!”
那些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都吓了一跳,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但他们脸上那种鄙夷的神情,却更明显了。
李四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家,本想跟老婆孩子诉诉苦,可一进门就发现老婆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惊恐。
“当家的……”李四的老婆怯生生地开了口,“你逼死了那个王寡妇的事……现在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咱们这下可怎么办啊”
李四一听,更是气得暴跳如雷:“什么被人知道了!我压根就没干过!你们怎么也信这种鬼话!我什么时候逼死过什么王寡妇了!”
但不管他怎么解释,怎么发火,老婆就是不信。
李四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脸都气青了,又狠狠地咒骂了长虹几句。
到了第二天,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天刚蒙蒙亮,李四家的大门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给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去开门,却看见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带头的几个男女披麻戴孝,哭天抢地的,自称是城南柳树巷王寡妇的远房亲戚,后头还跟着一大帮义愤填膺的街坊邻居。
他们一见到李四,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指着他破口大骂,控诉他逼死王寡妇的罪行。
李四整个人都傻了,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荒唐得可笑。王寡妇柳树巷豆腐铺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怎么就平白无故冒出来一群亲戚了
他一开始还想讲道理,愤怒地解释:“你们凭什么说我害了人证据呢你们说的那个王寡妇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
带头的那个亲戚,一个中年妇人,指着李四的胳膊尖声叫道:“你还敢狡辩!你这胳膊上,肯定还有当年我家那苦命的侄媳妇拼死反抗的时候,抓伤你留下的疤!”
李四气得一把撸起袖子,把两条胳膊都伸了出来,吼道:“你们看清楚了!哪儿来的伤疤全都是好好的!”
人群里立刻有人跟着起哄:“肯定是旧伤,早就长好了!”
李四简直要被气疯了,他又解释了好几次,可这些人压根不听他的,就认定了他是凶手。他心里一横,大声说:“好!你们不是说城南柳树巷豆腐铺吗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我倒要看看,这城南到底有没有这么个鬼地方!”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带头往城南方向走去。那群亲戚和义愤填膺的街坊们,自然也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
然而,结果就跟李四想的一样。他们差不多把城南给翻了个底朝天,根本就没找到什么柳树巷豆腐铺,更别提那口所谓的王寡妇投的井了。甚至连名字差不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
李四站在一个空旷的街口,指着四周,对着所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根本就没有!那个疯婆子说的全是谎话!我是被冤枉的!我是清白的!”
然而,人群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短暂的沉默和面面相觑之后,那个带头的亲戚最先反应过来,悲愤交加地哭喊道:“天哪!乡亲们呐!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个杀千刀的恶贼,居然早早就把那豆腐铺给拆了,把那口井给填平了!他这是要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啊!”
人群里立刻有人恍然大悟般地附和道:“对啊!都过去三年了,他肯定早就把证据都毁干净了!这叫什么来着哦,此地无银三百两!”
另一个亲戚更是捶胸顿足:“我可怜的王家侄媳妇啊!你死得好不明不白啊!这恶贼心思也太毒了,连我们这些做亲戚的,想来找找你当年的旧地方,吊唁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啊!”
一个路人也连连点头,分析道:“就是!找不到才更可疑!要是真有那么个地方,他反而会心虚,不敢带我们来!他这分明是算准了我们找不到,才敢这么嚣张地带我们来转悠!”
甚至有人开始煞有介事地回忆起来:“哎,你这么一说,我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以前城南这边是好像有过那么一条巷子,种着几棵柳树,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没了……莫非……”
李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群人,他做梦也想不到,事实的真相就摆在眼前,这些人不仅不信他,反而能编出更离谱、更恶毒的理由来指控他。一股凉到骨子里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就爬满了全身。
而与此同时,人群的情绪,又因为李四“心思歹毒、毁尸灭迹”这个新发现,而变得更加高涨。
他们开始更加愤怒地咒骂李四狡猾、歹毒、丧尽天良。
李四终于被骂崩溃了,他双眼通红,质问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啊!你们说啊!!”
人群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安静了片刻,但随即,这种安静就被一声沉闷的钝响给打破了。
咚!
一根木棍狠狠地砸在了李四的头上。
那一瞬间,李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轰”的一下全黑了,感觉整个世界都被这一下给砸塌了。耳朵里先是“嗡”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个马蜂窝在他脑子里炸开了,紧接着,所有的声音都飘走了,变得遥远又模糊,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他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双腿一软,膝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磕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
视线了,眼前的人影都晃成了不成形的色块。他努力想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摇曳的光斑。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他后脑勺流下来,黏糊糊地浸透了他的后颈和衣领,一股子铁锈味儿直冲鼻子。他想抬手去摸,可胳膊沉得像铁块,根本不听使唤。
他就这么跪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晃来晃去,全靠两只手撑着地,才没立刻趴下去。
在要命的剧痛和眩晕里,他模糊地听见前头有人在扯着嗓子大骂,那声音里满是报复的快感:“打得好!看他还敢嘴硬!这种没人性的东西,打死活该!”
“对!还想骗我们!以为找不到证据就拿他没办法了”
“打死他!为王寡妇报仇!”
这些声音,忽远忽近,像针一样往他脑子里扎。他想反驳,想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他感觉到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的影子迭在一起,像一张黑色的巨网,把他死死罩住。
紧接着,拳头、脚、石头,还有能抄起来的家伙事儿,一股脑地,没头没脸地全往李四身上招呼。
他蜷成一团,徒劳地抱着头,但这根本没用。剧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里,一点点地往下沉,往下沉……
就这么着,在一片为民除害的高声叫好里,李四被活活打死在了这条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