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海渊之中滚滚浓烟,火犹未熄。烧得是隆隆作响,电闪雷鸣。
浊炁混了毒烟。四四方方,百里海域几乎死绝。
这邪神是当真作孽。
那虫儿更不好过,浊炁它不惧,但火却遇着了浊炁越烧越旺。
毛虫刚生出来便化作了黑炭,最终被烤成了个麻杆,化作了一股烟。当年没能耐杀了这蛱神,但如今天地大不同。它那散种脱身本领,在这无边火劫下再无生路。
一直不曾言声的蛱神叹息一声,“生不逢时多舛命,绝处逢生又劫来。”
这一缕灵韵自是化作自然,随风而去。
眼见着锦澜真人便要出手,将这仅存的一缕灵韵都要打散。
三桃大神却拦住了锦澜真人。
“小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祖,因它我背了偌大的因果。若叫它这么去了,能享自由。我又如何心甘情愿?”
“它既能说了人言,便该救上一救。”
锦澜听了这话面色冷峻,停了手上法诀,嘴上却说,“不知是甚么妖人妖道私下传法。这般坏了道门的规矩,待查清楚,便将这往生的灵韵都要揪出来铲个干净。”
三桃大神呵呵一笑,“若真查得出来,自无人敢拦你……”
听了这话,锦澜才收回大海之中的天禄,将那海底火焰也收了干净。好让积压的浊炁迸发出来。
胎衣板块出了漏洞,且是混沌海外。此事儿必须紧急处置。
若去找邪神残躯来填补,已然来不及。只得用镇物以大法力暂且压制,而后再找填补之物。
遂见那锦澜真人抛出一朵含苞白莲。花枝落入大海,根茎结出一段莲藕。吸干了外溢的浊炁,花苞渐渐绽放。纳灵浊之气,分阴阳二意。
灵炁升,浊炁降。莲藕随着浊炁一同落向九星大阵方位。
三桃大神呵呵一笑,“老夫去寻另一处。”
几乎是眨眼之间,金光疾驰。三桃大神的分神来至了第一处浊染迸发之地。
此处乃是那些天妖试手做所,动静远比蛱神所在海渊小得多。
三桃大神的神国已经在天外,终于重入罡风层。
一座巍峨的雪山突降在海面之上,三桃大神摇动令旗,让诸多游神前去收拢迸发的浊炁。
拿着一根桃枝一对着大海一点。大海瞬间冰封,涌起的黑色浪花被定在半空,化成了白茫茫的冰山。
大海冰晶如同根须向下蔓延,将所有浊炁都拢在了冰窟之内。深海水压被坚冰承担,如此好方便三桃大神差人前去处置。
“诸位护法,不知谁有意愿短暂镇压此处浊灾之地。不日太一门会有修士上门,帮忙处置。”
诸多游神上前领命,背小幡落入冰窟。
定海宗的永旭真人伙同师兄弟终于赶到锦澜真人所在之地。
几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这浊染的口子,是他家宝镜放出来的。虽不是他们亲自施为,但一个监察不严是注定逃不掉了。
锦澜打量了下定海宗的永旭真人。
“宗主既然前来,为何不近前说话?”
永旭这才上前恭恭敬敬磕头,“定海宗永旭,叩见天道宗真人。”
锦澜眉眼冷清,旁若无人道,“窃走你家珍宝的贼货已经死光,被本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此处已经没有你们的因果。”
永旭咬牙且卑微地问,“敢问尊者,八面宝镜可曾留下?”
“呵……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还惦记着东西。就在这海渊之下……当时与邪神斗法,我顾不得。只是烧了妖精。等浊染过了,你们再去寻……”
“启禀尊者,治理浊染。我等亦是责无旁贷,这便入海帮忙理顺炁脉。”
定海宗的几位真人都开始下海帮忙处置大阵破损引发的灾劫。
定海宗内,季通已经被定海宗弟子送回宝船。
锦澜的徒儿至澄由显庆作陪,在定海宗巡查是否仍有天妖杜鹃潜伏。
有些话,尊者不便说,便由徒儿代言。
至澄高高在上地俯视显庆,“尊师为了四海安定前去除妖。只因尔等招摇过市,尽显你定海宗宝镜威能。这八面先天宝镜的用途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你定海宗总要有个交代。”
显庆只能一脸赔笑,一句不敢答。
至澄见显庆不答,指着大殿说。
“万年前,这大殿还是空山一座。被驼在那老龟背上。定海宗漂泊不定,四处斩杀妖邪。我至澄听了也要唤一声好道友。如今你们海底修起了水晶宫,担着南北海贸的职责。却越发不专了。”
显庆听闻此话,纵是返虚真人,不由得心慌不已,额间冒汗。
至澄呵呵一笑,“怎么?享福多了,便知言语金贵?”
显庆硬着头皮答他,“上人。晚辈身份卑微,岂敢应声?”
至澄冷眼看他,“莫要以为尔等居南北中间,便忘了这立身之本是谁给的。”
“不敢……”
宝船上,杨暮客睡了一觉。醒来后全身关节和肌肉都在疼。疼中带痒。
外头天光大亮,蔡鹮服侍杨暮客起床。坐着抹上一些化瘀的药膏,杨暮客盯着蔡鹮看着。
“少爷一直看我作甚?”
杨暮客笑了声,“我心里有事儿,只怕是自己都不知在看哪。”
抹完药膏,穿好衣裳,梳了头。
蔡鹮问他,“少爷,要婢子扶您过去么?”
“你背着我过去多好……”
蔡鹮听后噗嗤一笑,“亏您还是修士。出去吃顿酒,在大海里跌得鼻青脸肿。”
等蔡鹮扶着杨暮客去了小楼屋中,玉香和蔡鹮都退了出去。
屋里这姐弟二人静静地吃早饭。
小楼瞧着杨暮客狼狈的样子,“是有话要与我说?”
杨暮客放下碗筷,思忖片刻,“确实有事儿。”
“我听着呢。”“当初那蔡鹮来的时候,为何非要收到弟弟屋里去做婢子。不凡楼并非不缺人手。您到罗朝之后,那些江女尽数被您差去管事。当时宣王谋逆之事已经平息,按理来说蔡鹮已无性命之危。如此救命之恩,她定然要帮咱们好好处置产业……”
小楼也被问住了。
她早就忘了当初如何去想,但当下思来,的确决策太过潦草。竟然直接把那女子差到了陶白郡去。而后也一直让她跟着……
杨暮客看着小楼表情,便知这事儿问小楼是没用的。师兄的俗身,怕是受到了师兄真灵影响才下定决心。
小楼轻声问他,“怎么,如今觉着她那人有毛病?当初在骨江船上她与你勾勾搭搭,我便觉着不对,想从屋里赶出去。”
杨暮客摇头。
小楼便问,“能与我说么?”
“能。”杨暮客答得干脆,继而说道,“蔡鹮背后恐是有妖怪。”
小楼茫然了,“妖精?你是说,本姑娘受了妖怪影响?”
呵。这话杨暮客可不敢应声。师兄的俗身受师兄真灵影响……师兄该算是妖怪吗?
小楼眉毛一立,“你这道士不是说要护我周全?怎地还让妖怪影响我做决策?”
杨暮客赶忙忍痛挥手,“小楼姐会错意了。没您想的那么邪乎。目的应是冲着弟弟我来的,但弟弟宗门显赫,这妖怪也不敢张扬。我回头行科问一问,把那妖怪找出来便好了。也不必把那婢子赶走了……她也不过是个凡人。”
“我便不是凡人了吗?”
杨暮客唉了一声,只能软语相劝,说了许多好听的。才让小楼平静下来。
不多时,隔壁的姬母领着小童姬寅过来做客。杨暮客顺着口风去了西厢那头去看季通授课。
这一日自是无事发生,杨暮客坐在椅子里偶尔抬头望天,看到大海西方煞气凝聚。有不祥之事发生。到了晚上,院子里桂树下头,杨暮客闻着桂花香打坐入定。
心思沉入心湖,也来到了一片桂花之下。
心湖之中的枯树已经枝繁叶茂,花香四溢。
杨暮客抬头问树上的金鹏真灵。
“师兄,师弟以大衍之数算得家人之卦。请师兄解惑。”
一日下来,杨暮客也已经想明白,这“家人”卦象作解,不是别人,定是师兄。
金鹏大鸟开口言道,“杜鹃天妖,可知其秉性?”
杨暮客呵呵一笑,“您带回来了灵肉,师弟吃入腹中,也曾被那天妖真灵影响。死而灵韵不散,留在尸体之内。想必也是一个了不得的。”
金鹏大鸟俏笑一声,“这般会花花轿子抬人,小嘴抹了蜜不成?”
“还请师兄解惑……”
于是乎,金鹏便将杜鹃天妖本领说了一遍。说那天妖最善变化之术。此术与生俱来,乃是布谷血脉天赋神通。
“所以,蔡鹮是受了杜鹃天妖的指点来到咱们身边?”
“对。”
“师兄既然知晓,为何还要留下?”
金鹏目光睥睨,“没了那蔡鹮,明日便有别人。留在身旁便能有炁机感应。谁准备作怪,我自是心中有数。”
“是那杜禄么?”
“那杜禄也不过就是委身与邪神的小卒。”
杨暮客瞬间龇牙咧嘴,“您……怎地能把那邪神走卒的血肉给师弟来吃。若是染了神种怎么办?”
蛸神化作宛朱的模样从湖里浮起,大湖远方还有一个柳树虚影,琅神,玕神沉在湖底模糊不清。
金鹏笑道,“你身上与邪神相关的因果还少么?”
杨暮客听了此话赶忙转移话题,“师兄,那何物是元胎精魄。是否是那块阴阳玉?”
听着这话金鹏狂笑,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你就是那元胎精魄,你竟然还问别人?”
杨暮客愣住了,“我?为何师兄当场不说?”
金鹏止住笑声,“让那老龟当场把你神魂泯灭,探查你与元胎之间的关联吗?”
“可……可师弟怎么能是元胎精魄?”
“天生地养一般的大鬼。说,你生身父母是谁?说,你生于何年何日?你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是元胎精魄是什么?”
“我……”杨暮客说不出话来了。
金鹏迦楼罗冷冷地说了实话,“所谓元胎精魄,是我放出去的消息……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元胎精魄……”
“你……”
金鹏盯着杨暮客,“你这大鬼,欲想成人。当真以为会如此容易?你当下肉身已成,那是天上有护法神庇佑,那是有诸多宗门在帮你建立因果。我若不放出风声,义父从那浊染之灾中找见了元胎精魄,如何换来路引仙玉,你又如何能调令土地神只?”
“杨暮客!你以为,这世上道争。就是摆下阵仗,斗法一场。输赢便定下了炁脉分配,便定下灵物取舍。你知不知道,长生,是有代价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所持道义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天道宗欲把大陆板块尽数迁移至一起,而万泽大洲却独立于元胎之南。是天道宗的道法不够妙!还是天道宗的宝剑不够利?”
“若天道宗与正法教真人尽出,天仙也要下凡。为了这道义之争打上一场,那么必定就是天崩地裂,一如虾元灭绝,一如龙元劫数。所以还是你们道门的道法好啊,一句道法自然。便让大家和谐相处,想办法找到求同存异的生存方式……否则依照你们人族修行的速度,这世上早就没有任何妖精存在,早就没有任何虾邪苟活!”
杨暮客静静地咽了口唾沫,“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鹏高高在上,昂着脖子,眼中却流露出些许悲哀之色,“既分不出生死,总要分个高低。上清门后起之秀,义父归元那般举世无双的英才。定然会遭人陷害……为得便是保证他们天道宗,他们正法教的威名不坠。世上不准出现第二个黄瑛真仙。”
杨暮客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呢?”
金鹏哼笑一声,“你?看看这些邪神因果。你这不干不净的东西,比不上义父一根毫毛……”
“所以我师傅是被人陷害的?”
金鹏久久不言。
“是与不是?”
“你们上清门的事情,我朱雀行宫管不得。等你证了真人,自己去问。”
杨暮客从入定之中醒来,已经是天光放亮。
其实寅时他便从心湖之中离开,但用了很久才平复心中思绪。
看来是离宗门近了,师兄终于肯把实话说出来。但这实话听了并不好受。
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身上的伤依旧在疼,告知神魂躯体活着的消息。
这身子是师傅归元所造,一条路早已铺好。那么便走下去。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目收霞光入体,修行依旧。
他杨暮客,不比别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