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二人的对话,巫阳很难不好奇苟修为何不去仙盟。
要知道能去仙盟领赏,露个脸,是九州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尤其是他这两年没少在天溯、云渺两边跑,就更清楚这其中的好处了。
“巫阳既来了,那便外界诸事已成,苟修若想,今日便可以带着孩子们离开西州。”
“这……”苟修没想到这么快。
虽然期盼这一日许久,可突然干脆的要走,心情颇为微妙。
晏琅扫视周遭,在她说完可以离开这句话时,那些孩子们脸上难掩喜色。
“苟老放心去吧,离开西州后,就当从没当过西州护阵人,剩下的扫尾之事,我与巫阳来做就好。”她劝道。
“好。”苟修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朝晏琅行了一礼,“城主大恩,老朽铭记于心。”
他转身看向朝夕相处多年的一众修士们,声音因激动隐隐发颤,“孩子们,我们……自由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全都迎上前来。
众人围在一起,再难抑制兴奋喜悦之情。
晏琅与巫阳站在人群后。
看到这一幕,巫阳不由得疑惑发问:“师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说是西州修士遗孤,可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
尤其是晏琅与苟修刚刚的对话,听起来苟修似乎还有一层不得了的身份在外。
晏琅目送苟修带领一众修士走进阵法之中。
众人朝她俯身作揖辞别。
晏琅则唇角微弯,望着传送阵光芒亮起,将众人传送离开。
“苟修,多年前曾是仙盟通缉的邪修,至于那些孩子们的确是西州修士遗孤,不过他们会成为孤儿,是他们自己求苟修的。”
“啊?他、他们,啊?”巫阳睁大眼睛,这一句话里给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大脑一瞬宕机。
被仙盟通缉的邪修是什么概念?
当年晏琅在被九州诸多仙门追杀时,都没成为仙盟的通缉对象。
一直到她屠灭几大仙盟,才引来仙盟通缉令。
而第一个受命前来杀晏琅的,就是龙枭。
由此可见,苟修从前在西州之外的经历也是十分精彩。
“数百年前,苟修是仙盟之人,因犯事被仙盟通缉之后逃到混乱的西州,用秘术化了自己的脸进行重塑,又寻得宝物,生生改变了身上的气息。”
“自那之后,他隐姓埋名,找到这方鲜少有人来的小城,成了这里的主人,而后用了城中护阵人的名字,当起了苟修。”
这些年,苟修一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这么多年,因仙盟与阴灵宗一事导致不断有仙使从传送阵进出西州,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就是当年被通缉的逃犯。
直到那年,他得知了晏琅要来西州的消息。
晏琅的剑骨、她在西州之外的一切经历都让她名声大噪。
哪怕是消息流通并不迅速的西州,也几乎无人不知她在外的战绩。
这让苟修嗅到了一丝,能令他重新离开这片荒芜之地,踏入大好河山的气息。
他不信一个修杀戮道的剑修会是如传闻之中那般的善人。
那么,这个传闻中的善人就一定有她特别的目的、本领。
他给自己制造的第一个机会,便是召唤出契约兽炙沙犀,与晏琅来了个初遇。
他没有刻意让自己保持从前唯唯诺诺、不敢惹事的散修身份,步步试探。
晏琅也没辜负他的煞费苦心,最终命他在此镇守百年。
资源是多余给那些孩子的,但自由,是给他们所有人的。
这场交易走到这一步还不算完。
能够教会苟千里,要让自己有机会报恩,才能攀上恩人,一步步往高处爬的人。
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巫阳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匪夷所思……”
他半天憋出这么一个词。
听得晏琅没忍住轻笑一声,“好了,别想了,我们也该尽快将事情处理好,然后回中溯。”
巫阳着急道:“这就要回去了吗?我还想着头一遭来西州要玩一玩呢。”
“没说现在走,处理完再走。”晏琅转身朝城中走去。
“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巫阳连忙追上,更多想说的是,“处理点事能用多少时间。”
“十天半个月吧。”晏琅的回答传来。
巫阳眼中露出一丝惊诧。
随即追上晏琅,跟随她一同踏空而上,凌驾于化正城上空。
俯瞰西州,目光所及之地,皆是废墟荒芜。
这些年,虞家姐妹二人对西州所做的一切让西州愈发荒凉,如今看起来已与无人之境没什么两样。
晏琅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召出无赦剑。
无赦剑出鞘的刹那,整片西州的天穹骤然暗沉。
剑刃划过虚空,竟在苍穹之上撕开一道猩红裂痕,如同天道被斩出的伤口。
巫阳呼吸一滞,震惊的看着从晏琅周身流转的血光之下,不断涌出的阴灵。
它们朝着下空俯冲而去,不断飞远。
每一道阴灵虚影眉心都闪烁着血色符咒。
随着涌出的数量不断增多,西州荒原亮起蛛网般的幽蓝纹路。
远处传来阵阵地动山摇,蔓延开的幽蓝纹路,很快在脚下的土地构成一道道相连的阵线。
结合起来,便是一个以晏琅脚下为阵眼的阵法。
蔓延扩散,将整个西州笼罩在内。
“好强的力量。”巫阳止不住发出感叹。
晏琅指尖凝出一滴精血,坠向地面。
“以灵为引、地脉为炉,炼——”
幽声低语回荡在上空。
血珠触地瞬间,千里黄土突然翻涌如浪。
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
无数葬身于此的修士骸骨跟随阴灵眉间亮起的血色符咒自行结阵。
巫阳终于看明白了,晏琅这是在炼化整个西州。
血道禁术与符术结合而成,这是晏琅从八十一祭坛上得到的启发。
符术与阵法相结合,运转的九九转换阵令死于战场之上的人族亡魂聚集,得以重生。
重生的亡魂只会重复坚守死前的意识,直到魂飞魄散。
而晏琅,将血道禁术与符术结合,融入阴灵之身,借以阴灵承载阵法,以达到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整个西州化为自己掌控的一番天地。
与其说是炼化,更不如说此时此刻,她要将西州这一方天地从天道管辖中剥离。
至此,西州便为她所用。
她既是天。
巫阳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只觉得心脏鼓跳如雷,四肢发麻。
西州的天地彻底暗沉下来,幽蓝的裂痕中不断涌出血色,借以阴灵附身破土而出的骸骨,如同忠诚的士兵静默地伫立在荒原之上,等待主人的号令。
晏琅立于上空,衣袍猎猎。
无赦剑立于身前,剑锋之上的血光与天穹裂痕交相辉映。
随着晏琅并指向前轻点,无赦剑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向上空飞射而出。
伴随着一阵响彻西州的破空声,地面上的阵法飞速扩张。
天穹上的裂痕骤然扩大,无数血色锁链垂落,深深扎进西州大地。
以蔓延至西州全境的阵法爆发出冲天血光,与锁链交织融合。
整片荒原开始震颤。
地面裂开的道道沟壑中涌出浓稠如墨的阴气。
而这些阴气不约而同的朝着一处飞去,那便是晏琅所在。
“巫阳,过来。”晏琅唤道。
这一看就是危险万分的状况,面对晏琅的呼唤,巫阳毫不犹豫上前。
“师傅,需要我做什么?”
他一步来到晏琅面前,下意识微抬双手,像是要将晏琅护在身后一般。
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那些飞来的阴气。
晏琅哪里会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调动巫剑,看能否感应万物生灵的气息。”
严格意义上说,巫阳从被晏琅以人族的身份复活,摆脱诅咒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巫族。
可他手中的巫剑不同,那是巫清用自己的神魂所炼化而成的一柄剑。
巫族族长是被授予聆听天意的存在,而她的能力也不仅限于长生不老,能与世间万物沟通,更能横跨位面。
所以当初在云渺宗藏书阁中,她让晏琅看见了白芷玉在来到九州之前的经历。
知晓不同位面之间与她的因果。
这样的能力,以她一缕神魂所凝聚而成的巫剑应当也有。
听到晏琅的话,巫阳手握巫剑,尝试着与巫剑之中的力量共鸣。
当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那暗沉的世界似乎在他脑海中逐渐构造而成。
白茫茫的一片,点点生灵犹如星辰般闪耀着流淌于阵法之中。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怒吼。
寻找到声音来源之际,是他仰望上空之时。
一双金色的瞳眸出现在上空。
分明只是一双眼睛,却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愤怒多么的强烈浓郁,几乎要将他淹没其中。
巫阳只觉得无法呼吸,仿佛整个人都在下坠。
想要开口求助,就无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濒死的痛苦,让他脑海之中不自觉浮现起在世这些年经历的点点滴滴。
他努力了多年,追随晏琅的脚步多年。
如今什么都还没做,便好像要死了。
不甘、愤怒令他扬起手中的剑,指向上空那双金色的眼睛。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来自于血缘之中强大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随着他的不甘与愤怒一同注入的巫剑。
向着上空,狠狠掷出剑。
当巫剑飞射向上空直直刺入那只金色的瞳眸。
鲜血涌出,落下来将眼前白茫茫的天地染成艳丽的红色。
而转瞬之间,那些红色开始消退,暗沉的天地再次出现在巫阳面前,他的耳畔传来晏琅的声音。
“巫阳,你做到了。”
做到了……什么?
巫阳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刚刚那一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转头看向晏琅。
“师傅,我做了什么?”他眼中充满迷茫,这又绝对相信晏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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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自己报仇了。”晏琅回答。
她的回答让巫阳摸不着头脑,只是此刻再多的疑问也无法说出口。
他撑不起眼皮,双眸一闭,软倒下身子。
因此他没有看见巫剑从上空坠落。
在西州暗沉的天空之上,一双被血色染红的双眼仍旧保持着愤怒,在注视他们。
只是这一次它什么都做不了。
它被算计了,被自己曾经信赖传达天意的使者算计。
被它定下了一次又一次结局,却都没有按照它的意愿走下去的人族算计。
被一个从诞生起就背上不该承受的诅咒,为此困惑痛苦一生,又被救赎的孩子算计。
“天道,你输了。”
晏琅手握无赦,分明是以仰望的姿态,可这一刻的她仿佛与天齐平。
她轻蔑,藐视着上苍。
而上苍再无法降下任何一道违逆规矩的惩罚警告。
只能用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那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东西。
——
巫阳这一力竭昏迷就昏迷了半个月。
等他醒来之际,入幕仍是暗沉的一片天地。
只是地面上的一切事物早已沦为废墟,只有无数阴灵大军伫立于平坦的荒原之上。
他茫然地坐起身来,左看右看。
并未看见那道熟悉的红衣身影,倒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像是祭坛一般的地方上。
“师傅。”
他试探的喊了一声。
身后传来晏琅的声音。
“在呢。”
巫阳猛的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在祭坛之上凭空出现的晏琅。
“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刚摆下了这祭坛,在试试看是否进出自如。”晏琅解释道,朝巫阳招招手,示意上前。
巫阳立刻快步走上前去,就被晏琅一把拉住手,只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二人便出现在另一片天地。
正常色调的天地,与刚刚的昏暗环境截然不同,刺得巫阳下意识眯了眯眼。
等到适应了光线,他才好奇的打量起四周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就是不认识。
“这是哪啊?”他问。
“中州明溪城。”晏琅道。
“我们这就回中州了,不对啊,我不是才睡了一觉吗?师傅你都做什么了?我们就这么回来了?”
他刚刚也没看到传送阵之类的东西啊,不是前一秒还站在祭坛之上吗?
“睡一觉?”晏琅闻言戏谑的看向他,“傻孩子,你昏迷了十五日,哪门子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