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木桩深深楔入冻土,像一排行将腐烂的巨兽獠牙,圈出了“逐日”部落新生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血腥与新斫木头的辛辣气息。
子辉——如今被所有族人以敬畏与希冀唤作“石水族长”——站在营地中央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脚下是混杂着碎骨与灰烬的泥土。
寒风卷过,扯动他身上那件深渊雷狼皮鞣制的粗糙甲胄,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他目光沉沉地扫过这片疮痍初愈的土地。幸存的族人们沉默地忙碌着,修补着昨夜被石二炸开的巨大豁口。
巨大的原木被十几人喊着号子抬起,重重嵌入深坑,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每一次撞击,都震落木屑与冻土,也震动着每一个目睹昨夜惨剧的心脏。
资源。
人力。
时间。
像三座无形的巨山压在子辉肩头。石斧部落残存的战士不足四百,人人带伤,眼神里交织着失去首领的迷茫和对石水这个“外来族长”的审视。
胃城遗民倒是人数众多,但大多瘦弱,面有菜色,握着石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狼人族本部的战士是核心,却也折损严重。大猫断臂,阿花吊着胳膊,阿草生死未卜……真正的战力,锐减得触目惊心。
“猫叔,”子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带人,清点所有能用的木头、石头、兽筋、骨头,按类堆放。一颗燧石,半截兽筋,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巨兽骸骨和嶙峋怪石占据的、天柱阴影下的区域:
“再挑十个眼神最好、腿脚最快的兄弟,带上大黑,去探清楚天柱脚下所有能藏人的石缝、洞穴、高地。天黑前,小爷我要知道哪里能看得最远,哪里能卡住咽喉。”
大猫独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头,没有半句废话,转身低吼着点人去了。巨大的断臂袖管在寒风中甩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子辉的目光转向正在指挥族人修补寨墙的阿花。“阿花婶,”他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托付的重任:
“寨墙修好后,在四个角,还有昨夜被炸开的位置,起高台。不用太大,但要结实,要够高,能站三个人,能架起我们的弩!用最硬的石头打底!”
阿花停下手中的活计,吊着的手臂用不上力,但眼神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她看了看寨墙的布局,又望向子辉,缓缓点头:“放心,族长。位置我懂。石头不够硬,老娘用骨头掺着泥灰夯!”
“小山,”子辉叫过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努力挺直胸膛的少年,“跟着阿花婶,学。怎么选位置,怎么夯地基。眼睛看,脑子记。”
小山用力抿着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狠狠点头:“是!族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老根,那个干瘦的胃城老匠人,正佝偻着腰,在一个破旧的石臼里捣磨着什么,身边堆着些颜色暗沉的矿石碎块和晒干的怪异草药。
他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老根。老人慌忙停下动作,有些惶恐地抬头。
“老根,”子辉蹲下身,目光落在那石臼里暗绿色的粉末上,“你鼓捣的这些‘毒膏’,对付过什么东西?效果如何?”
老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光芒,声音沙哑:
“回…回族长…是…是以前在地底,对付过一种钻洞的‘石虱’…指甲盖大小,咬人一口,皮肉烂一大片…这膏子抹在石片上,插在它们洞口…沾上一点,小半天就蹬腿了…对…对大的,没试过…”
子辉捡起一小块老根研磨的矿石,在指尖捻了捻,粗糙冰冷。
又拿起一片沾染了暗绿粉末的薄石片,凑近鼻尖,一股刺鼻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植物混合的怪味直冲脑门。
“不够。”子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老根心头发紧的压力,“小爷我要能放倒岩甲狼兽的毒。见血封喉最好,最差也要让它爪子烂掉,跑不动。”
老根的手一抖,骨杵差点掉进石臼里,脸色更白了:
“族…族长…那…那得找更毒的东西…腐潭边上的‘鬼脸花’汁…或者…或者‘蚀骨藤’的根…可…可那玩意沾手也烂…”
“去找!”子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老根,语气斩钉截铁:
“带上大猫叔给你的人保护!缺什么,回来告诉小爷我!磨粉要细,要能沾在箭头上,风吹不掉,雨打不散!这是你和你那些胃城兄弟的活命本事!弄成了,以后你们就是‘逐日’的毒牙!”
老根看着子辉眼中那冰冷燃烧的火焰,又想起昨夜寨墙被攻破时的绝望,一股狠劲猛地从心底蹿了上来。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枯瘦的手死死攥紧了骨杵:“是!族长!老根…老根拼了这把老骨头!”
……
哨塔,是部落的眼睛,更是刺向黑暗的第一根獠牙。
阿花选的位置极其刁钻。
东北角那座,紧贴着天柱根部一块天然向外凸起的巨大暗红色岩石。岩石如同巨兽的肋骨,本身就有近三丈高,顶部相对平整。
阿花指挥着人手,将粗壮的原木一端削尖,另一端用浸过水的兽筋死死捆扎,做成巨大的木桩。几十个壮汉喊着号子,抡起沉重的石锤。
“嘿——哟!”
“砰!!!”
木桩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进岩石与冻土接壤的缝隙。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碎石和冰渣簌簌落下。
“再来!给老娘钉死了!”阿花吊着胳膊,站在一旁,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她不时用脚踢开碍事的碎石,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根木桩的角度和深度。
小山紧跟在她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学着阿花的样子,用一根小木棍在泥土上划拉着,标记着木桩的位置和倾斜度。
“这里!再斜一点!迎着风来的方向!”阿花指着西南角正在搭建的另一座哨塔地基。那里的风向最为凛冽,她要求木桩必须成一定角度嵌入地下,抵抗强风的拉扯。
基础框架逐渐成型。
巨大的木桩深深嵌入大地和岩石,构成了坚实的骨架。接着是铺设平台。厚实的木板被抬上去,边缘用更粗的兽筋勒紧,缝隙处填满碎石和湿泥。
阿花甚至让人把几块边缘锋利的巨大燧石板镶嵌在平台外侧,如同天然的撞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