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记得清楚,派出去的斥候回报,那地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空山谷,连根毛都找不到,能出什么幺蛾子?
“出了何事?慢慢说,讲清楚!”王翦的声音沉稳,帐内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禀报,更添了几分诡异。
那传令兵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瘫坐在木墩上、面如死灰的南蛮王,又赶紧把目光转回王翦,声音因为急促和恐惧而有些变调:“将军!是...是那些被咱们捆起来的南越俘虏!他们...他们出大事了!”
南蛮王浑身猛地一颤,东边山谷?田兹那小子领人走的时候,好像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难道...难道这就是他说的惊喜?
他屁股底下的木墩仿佛瞬间长满了刺,扎得他坐立不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厉害,心跳更是“咚咚咚”地擂鼓一般,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说!”王翦的语气不容置疑。
传令兵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让自已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那些...那些被咱们用粗麻绳串成一串的南越兵,不知怎么回事,身上的绳子...绳子就像是被老鼠啃过一样,稀里哗啦地全断了!他们...他们都挣脱了束缚!”
“什么?!”蒙武在一旁按着腰间的佩剑,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挣脱了?然后呢?反了?这帮蛮子还敢反抗?”
“没有!没有反抗!”传令兵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脸上的表情更是古怪到了极点,“他们...他们一个个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可是里面一点神采都没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也不理会咱们的弟兄,就那么...那么摇摇晃晃地,排着队,朝着东边那个空山谷里走!”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传令兵带着喘息的叙述声。
“蒙将军觉得事情透着邪乎,就立刻带了一队弟兄,远远地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想看看这帮蛮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传令兵的声音越发艰涩,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脸上血色尽失,“等...等他们进了那个山谷,就...就看到...那些南越兵,走到山谷最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就像是同时听到了什么无声的号令一样,突然间...突然间全都开始...开始自残!”
“自残?”王翦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帐内的温度却仿佛又降了几分。
“是!是自残!”传令兵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显然是根本没弄明白状况,“有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短刀,二话不说就往自已脖子上抹!血当场就喷出来了!还有的像是疯了一样,用自已的脑袋去撞旁边那些尖锐的岩石!‘砰砰’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更吓人的是还有的,直接扑向身边的同伴,张嘴就咬,或者用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直到对方不动弹为止!那场面简直...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将军!血把那片空地都给染红了!蒙将军说,那样子看着就像是某种极其邪门的祭祀仪式!”
“啊!”南蛮王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愤怒的怒吼,整个人从木墩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脸色比刚才被俘虏时还要惨白,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牙齿上下打着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祭祀?田兹!果然是你这个天杀的狗东西!你竟然...你竟然用我部落的勇士去搞这种伤天害理的邪门歪道!
他想破口大骂田兹的祖宗十八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地抽搐起来。
这个田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疯狂!还要没有人性!
王翦沉默了片刻,帐篷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传令兵因为恐惧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南蛮王那压抑不住的、如同筛糠般的牙齿碰撞声。
“死了多少人?”王翦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跟过去的弟兄回报说,粗略看过去,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人!几乎是之前被我们俘虏的那些蛮兵的大半!蒙将军已经带人将那个山谷团团围住,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怕这邪门的玩意儿还会传染,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歹毒的后手!他让小的火速回来向您禀报!”传令兵说完这句话,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一路小跑来传信,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蒙武在一旁听得是瞠目结舌,脊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娘的!这帮南越蛮子,真是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邪性!死都要死得这么不安生!这算什么?打不过就玩这种阴损的招数恶心人?”他转过头,看向瘫在地上的南蛮王,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深深的警惕。
王翦的目光,也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箭,落在了南蛮王的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古井,却让南蛮王感觉自已像是被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死死盯住了一般,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南蛮王,”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般,字字句句都敲在南蛮王的心坎上,“这就是你方才所说的,你们南越‘更厉害的手段’?用你数千族人的性命,来演这么一出惨烈的戏码,给本将一个下马威?”
“不是我!不是俺干的!”南蛮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人的耳膜,他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试图撇清关系,“俺不知道!俺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一定是山神!是山神显灵了!肯定是你们这些外乡人,杀戮太重,手段太残忍,触怒了我们南越的山神,所以山神才降下了如此恐怖的惩罚!对!一定是这样的!跟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拼命地想将这一切都推给那虚无缥缈、谁也没见过的山神,但那极度慌乱的眼神,那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却早已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给出卖得一干二净。
他心里在疯狂地咆哮:田兹!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畜生!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以为用这种血腥残忍的方法,就能吓退大秦的虎狼之师吗?!
你这是要把整个南越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