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是上午在书房中接见过徐宣的,仅仅过了不到三个时辰,曹睿还在寿春宫内的小演武场内与毌丘俭、曹爽、姜维三人练剑舞戟之时,中书监刘放从外匆匆入内,为曹睿带来了一个消息。^微¢趣*晓^税*徃¨ -首,发-
“陛下,”刘放将右手捏着的一封表文双手呈上:“陛下,这是礼部尚书徐宝坚方才送入宫中的表文。”
曹睿抬眼看了刘放几瞬:“你说他自己送入宫来的?”
“正是。”刘放点头应道:“多人所见,做不得假,正是他自己送来的。”
“他不好好在尚书台,跑到宫里送表文做什么?”曹睿随口说了一句,而后接过文书,打开后看了几瞬,面色转瞬就变得阴沉起来了。
“陛下……”刘放见得不妥,开口小心问道。
曹睿微微摇头:“不干你事。你先回去吧。”
“遵旨。”中书早就被公开下令不得参与政事,刘放应得干脆利落,转身离开。
刘放走后,一直随在曹睿身侧的作陪练的毌丘俭、曹爽、姜维三人也将目光看了过来,曹睿朝着他们晃了晃手中文书,从容道:
“今日先这样吧,虽有些未尽之意,明日再练。朕有正事要做。”
“遵旨。”三人纷纷应下。
不多时,书房之中。
曹睿倚在了躺椅之中,四名侍中坐在椅子上,裴潜缓缓读完了徐宣的表文后,曹睿开口说道:
“昨夜陈矫找朕禀报此事,今日一早才见过徐宣,下午他便给朕上了一封表文。_e?z_小~税+徃\ ¢醉!芯*璋_结\耕¨薪¢哙?”
“他今早与朕说过的话,朕方才都已告诉你们了,裴侍中将下午的表文也已读过。区区半日,三个时辰,他竟改为弹劾陈矫了,说他不体恤朕,以功劳和人情要挟朕,以求他一己私利。”
“朕有些纳闷,陈矫不是平日挺好的吗?如今就这般坏了?”
事关阁臣和尚书,曹睿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但侍中们还是不好突然表态的。
书房中安静了片刻后,把礼制玩出花来的王肃挺身而出,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全在于陛下和朝廷如何看待。但容臣从礼制说一句话,不论徐宣为何写这篇表文,他是礼部尚书,是不会在这种礼制问题上出错的。”
“哦?”曹睿抬眼看向王肃:“这般说来,徐宣弹劾上司陈矫,就为了这么一个爵位的问题,倒也没错了?”
“确实无错。”王肃又补充了一句:“在臣看来,徐尚书言语并无错处。陈仆射不可能不知此事不合礼制,故而来寻陛下求情,也确如徐尚书所说是在让陛下为难。”
曹睿点了点头:“朕懂王卿的意思了。”
“一方面朕是个君王,与大臣之间要讲人情、讲恩遇,对臣子恳切请求不好不应。\欣*丸_夲^神′栈` !已?发+布~最!薪`蟑_踕/另一方面朕是皇帝,是最应铁面无情的。从此来论就出问题了。”
王肃点头:“陛下所言极是,但此事若要细论,还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陈季弼是阁臣,也是分管尚书台三部的尚书仆射,徐宝坚是其下属。以下属弹劾上司,以尚书弹劾尚书仆射,弹劾阁臣,虽然不合情理,但臣以为陛下从朝政出发,非但不可抑制徐宝坚,反而应当默许此事!”
“此乃陛下立下内阁之后,第一次有臣子弹劾内阁。若不许此事,全天下的官吏都是阁臣下属。难道阁臣就弹劾不得了?于国家制度不利,若阁臣不能被弹劾,那就成了权臣。臣以为,此并非陛下立内阁的本意!”
曹睿静静听着王肃所说,也随之沉默了起来。
事情开始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了。
尤其是在徐宣身上。
这般说来,曹睿本以为可大可小的一件事情,陈矫当真做的不妥。徐宣的行为看似也不妥,却成了应当鼓励的对象!
曹睿深吸了一口气:“王卿,那此事朕该如何做?”
王肃又问:“臣只问陛下一事。”
“说来!”曹睿点头。
王肃拱手:“陛下,如今内阁之阁臣,与陛下初立内阁时候的想法相同吗?”
曹睿再一次被王肃沉默了,这便是精通制度、经学的当世大儒。
初立内阁的时候,按照曹睿的设想,内阁只作为皇帝秘书一般的角色,协助处理朝政,具体的政务由各自所属的机构管理。
也就是说,枢密右监和左监待在枢密院,尚书右仆射和左仆射待在尚书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实际上执掌政务,而非皇帝助手。
曹睿不由得轻叹一声:“朝廷用人用事之时,偏要起了这般争端。”
裴潜在旁出声应道:“正是用事之时,才有用人之争,故而有此番争端!”
卢毓也开口谏言:“陛下,动不如静,臣以为当将此表留在禁中,且观事情如何发展。”
“好。”曹睿点了点头。
朝廷总不会如同平静的湖面般不起波澜。若朝廷无事,那便是将这股势能暂时积攒起来了,只待寻得一个时机,便会引爆。
曹睿也渐渐想开了此事。
汉高帝建立汉朝之后,内朝、外朝、诸侯王乱成一团。原本世界线上的隋、唐、宋、明,哪一个王朝建立后没有内斗?
魏朝建立十余年,看似政治平静无波,只不过是第一位皇帝曹丕用自己的稳固班底重新组建朝廷的缘故,加之曹丕驾崩得早,朝廷又迎来了重组。到了太和年间,屡屡对外征战又掩盖住了内部矛盾,这才将朝争一直压制到了今日。
十月份的寿春,并不寻常。
礼部尚书徐宣上表弹劾阁臣、尚书仆射陈矫之后,陈矫得知此事,当即表明这是徐宣本人就多年前的旧怨挟私报复,是破坏朝廷伐吴大举的内贼之举。
二人轮番上表了几日后,盛怒之下的陈矫来到尚书台中,指着徐宣的鼻子痛骂,说徐宣是吴国奸细。徐宣也丝毫不惯着陈矫,说他这是乱群之举,德行不修,罔为阁臣,应当自行引咎辞官,以免污了大魏风气。
精彩的一幕上演了。
陈矫与徐宣,这两个多年的同乡、恩怨之人,在尚书台中公开打了起来,而后才被人拉开。陈矫下手极狠,徐宣左边的眼眶被打的青紫,陈矫也被徐宣推搡倒地,脖子上也挨了一脚。
三十多年的恩怨,这一刻如火山喷发般释放了出来。
曹睿各打五十大板,让裴潜、徐庶兵分两路,到内阁和尚书台斥责陈矫、徐宣不合臣体,却并未对他们两人讨论的核心矛盾予以评价。
于是风波更起。
尚书台中,除了吏部尚书黄权和民部尚书李严,其余工部司马芝、兵部王基、刑部徐邈三人纷纷上表支持同僚徐宣。
私下流传,三人与徐宣同仇敌忾,毕竟谁也不想被阁臣上司打得乌眼青。
一时山雨欲来。